吳浩站在一處斷崖之上，罡風裹挾著冰碴割麵而過，他卻恍若未覺，隻是怔怔望著遠處那片被極寒風暴撕出裂痕的天地。殘破的衣襟在風中獵獵作響，露出他精瘦身軀上縱橫交錯的傷痕，最駭人的是右肩處猙獰的斷臂傷口，皮肉翻卷處凝結著黑紫色血痂。
他褪去了那身標誌性的玄色戰袍，此刻隻是隨意披了件灰撲撲的粗布麻衫，連頭發都拿根麻繩草草束起。若非眼底偶爾閃過的星芒太過淩厲，倒真像個落魄的江湖術士。可當他微微眯起眼睛，望著天際翻湧的陰雲時，整片空間都似被他的氣場割裂。
"這一戰，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他忽然低笑一聲，喉間湧上腥甜，連忙用指節抵住唇角。遠處傳來凡人淒厲的哭喊聲，那是從被他封印了玄冰螭的鐘樓處傳來的。有人發現了地底湧出的寒氣正悄然結冰十裡河道，卻不知這異常本該蔓延百裡的寒毒之所以止步，是因他耗儘全部精血繪製了八百一十一道封印陣紋。
腳下廢墟裡傳來細微響動，吳浩轉過頭，看見幾個麵黃肌瘦的百姓正偷眼看他。他們不敢靠近，隻在遠處對著廢墟磕頭，嘴裡喊著模糊不清的祈求。有膽大的孩童指著他的斷臂偷笑，卻被大人一把捂住嘴拽走。吳浩摸了摸左腿上半凝固的血跡——那是被玄冰螭尾骨掃中時留下的傷口，此刻正泛著詭異的藍光，寒毒正順著筋脈往心脈侵蝕。
"終究是抗不過因果啊。"他喃喃自語，識海深處那尊鎏金沙盤突然劇烈震顫，幾粒金色沙粒簌簌掉落。這是他師門至寶，既能預演因果，又能承受部分天道反噬，如今卻已裂開蛛網般的細痕。昨夜他試著推演南方旱情，才起了個頭便嘔出三口黑血，沙盤角落赫然多出條猙獰裂縫。
風雪驟然轉急，裹著遠處村莊此起彼伏的犬吠聲。吳浩轉身欲走，卻踩到半截銅鏡碎片。俯身拾起時，鏡麵映出他如今的模樣：左頰三道血痕，右耳少了個缺口，眉骨處橫著道猙獰劍傷——這是玄冰螭臨死反撲時留下的印記。突然有冰涼液體滴在鏡麵，他怔怔看著銅鏡裡狼狽的人影，竟不知何時又咳了血。
"得找處避風的地方。"他踉蹌著往坡下走去，麻衫後襟拖過焦土，在雪地上劃出蜿蜒血痕。行至半山腰時，突聽得身後傳來細碎腳步聲。是個拄著竹杖的瞎眼老嫗，枯枝般的爪子攥著半塊乾餅，衝著他來的方向不住叩拜："神仙保佑……神仙救苦救難……"
吳浩身形一僵，喉結滾動幾下，終究沒說出什麼。繼續往前走了半刻鐘，又遇著幾個背著逃難包袱的村民，他們看見他便如見鬼魅，瘋了一般往反方向跑。有個懷揣嬰兒的婦人甚至被絆倒，孩子哇哇大哭，那母親卻連頭都不敢回，抓起孩子就跑。
"就這般怕我嗎？"吳浩望著皚皚雪地裡蜿蜒的腳印，突然笑出聲來。笑聲驚起寒鴉無數，他突然記起昨夜那場對話。當時他蜷縮在破廟殘垣下，正運功逼毒，忽然聽見有村民竊竊私語："聽說南邊那個斬妖人被天罰了！可不是？斷了一臂，渾身是血，定是犯了忌諱！要我說啊，那些妖本就是替天行道，倒是他……"
識海沙盤又震了下，吳浩倏然回神，發現自己正站在某處結冰的溪流前。水麵倒映著狼狽的身影，他忽然扯了扯嘴角，俯身捧起一掬溪水。冰涼徹骨的寒意順著手臂蔓延，激得他嘶了聲氣。忽然瞥見水麵倒影裡，不知何時多了群半大孩子，躲在樹後偷偷看他。
"諸位小朋友。"他甩著手上水珠，歪頭笑道，"要看便大大方方來看，彆學你們大人做那縮頭烏龜。"孩子們驚呼著跑散，有個穿補丁襖的小子摔了個跟頭，卻還攥著半塊偷藏的餅要扔他。吳浩指尖輕彈，那半塊餅倏然調轉方向，穩穩落在孩子懷裡。
日頭西斜時，他來到個破敗山神廟。簷角銅鈴早已鏽死，蛛網在泥塑神像上結了厚厚一層。吳浩倚著門框，從懷中掏出半截血參——這是昨夜從玄冰螭殘骸裡刨出來的，正要往嘴裡塞，忽聽見外麵傳來壓低的聲音："當真往這邊來了？錯不了！傷得那麼重，肯定走不遠……"
劍氣驟然破空！吳浩偏頭躲過，三支淬毒的袖箭釘在他耳畔木柱上，入木三分。七個黑衣人翻牆而入，刀劍寒光映著他們眼中貪婪的光。"交出《寒天九轉》心法！"為首者喝道，"否則將你碎屍萬段！"吳浩看著自己垂落的左袖空蕩蕩，突然低笑出聲："你們可知，我如今……"說話間欺身而上，左手並指為劍，三息之間黑衣人儘數倒地。
"不知死活。"他甩了甩指節沾染的血跡，看著散落一地的暗器，突然感覺體內寒毒劇烈翻湧。猛然噴出口黑血，那血中竟夾雜著細小冰晶。他跌坐在地，看著掌心蔓延的黑色紋路，識海沙盤迸發出刺目金光——沙漏倒轉，預示著他隻剩三日性命。
"終究還是逃不過……"他苦笑起身，卻發現廟門口不知何時站著個繈褓嬰兒。啼哭聲驚飛寒鴉，孩童臉上沾著泥漿，脖頸處掛著塊玉牌，刻著"周"字。吳浩愣怔片刻，鬼使神差地解下自己半殘的護心鏡——這是師父臨終前給的法器——輕輕係在嬰兒繈褓上。
月光漫過山崗時，吳浩站在廢棄的了望台上。遠眺百裡外燃起的妖火，他深吸口氣，斷臂處突然傳來灼痛。那處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淡藍色冰晶，這是寒毒徹底失控的前兆。可他隻是轉身望向來時路，看見個舉著火把的模糊身影正蹣跚而來。
"神仙老爺！"那婦人舉著孩子脖頸的玉牌，在十丈外就撲通跪下，"您方才救了我兒一命，這是我唯一能報答的……"她解下腰間水囊，裡麵竟溫著參湯。吳浩望著簌簌發抖的婦人，忽然感覺寒毒的暴戾氣息竟平息了些許。他接過水囊時，識海沙盤突然迸發出柔和金芒，瀕臨破碎的裂縫中，竟滲出絲縷生機。
"原來……"他仰頭飲儘參湯，任由溫熱液體滾過喉間，"這便是眾生願力。"身後妖火衝天而起，映紅半邊夜空，他卻笑出聲來。清越笑聲驚散烏雲，露出星鬥璀璨，在他腳下大地蔓延的陰影中，數不清的金色光點正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宛若夜空墜落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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