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階在荒原儘頭斷了,像被什麼巨獸啃過一口,斷口參差,裂痕如蛛網蔓延,仿佛大地的骨骼被硬生生撕裂。再往前,地裂如淵,深不見底,底下翻湧著暗紫色的雷雲,電光在雲層中抽搐、扭動,宛如困獸掙紮,在無聲的怒吼中積蓄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風從穀底衝上來,裹挾著沙礫與鐵鏽味,刮在臉上,如刀片刮骨,生疼。
吳浩停住。
他站在斷崖邊緣,腳下是萬丈深淵,身後是僅存的希望。
他沒回頭,卻知道那四道身影仍緊隨其後——那是他必須帶出去的人,也是他絕不能辜負的命。
他知道,這不是儘頭。
是門。
一道門,通向九界崩塌的真相,通向弑神者的遺骸,通向那束傳說中能重鑄天道的光。
他鬆開扶著玄冰螭的手。她的手臂早已凍得發青,指尖滴落的血珠剛離體便凝成冰粒,墜入深淵,無聲無息。
吳浩轉身,目光一一掃過身後四人。
顧清寒臉色發青,站得筆直,像一杆插在風雪中的寒槍。她手指緊扣劍柄,指節泛白,袖口滲出細密血珠——那是寒氣反噬經脈的征兆。她已強撐太久,卻從未退後一步。
吳晨曦背著陳曉琳,肩頭微微發抖,腳步卻穩。她額角沁汗,又被寒風瞬間凝成霜晶。可她沒放下,哪怕陳曉琳輕得像一片枯葉,她也知道,那不是負擔,是命。
陳曉琳閉著眼,呼吸微弱,腕上的青鸞翎卻燙得驚人,仿佛體內有火在燒,燒儘她的血與魂。那翎羽是上古神鳥的遺物,此刻卻像在回應某種遠古的召喚,躁動不安。
玄冰螭指尖還在滴血,寒氣順著指縫淌下,在她腳邊凝成細霜,一圈圈擴散,如同她體內那股瀕臨失控的極寒之力。她的眼神空茫,卻又深不見底,像是看見了什麼彆人看不見的東西。
“到這兒了。”
吳浩的聲音低沉,壓著風聲,卻字字清晰。
“再往前,沒有退路。一旦踏出,便是死局,或是新生。”
玄冰螭緩緩抬頭,望進雷雲深處。
忽然笑了。
笑得輕,冷得刺骨,像是從千年寒冰裡鑿出的一聲歎息。
“你說光在儘頭……可儘頭,是雷火。”
她聲音微顫,“我們走的每一步,都是在焚身。”
“光從不在安穩處。”
吳浩握緊冰魄,指節發白,劍身微震,仿佛也在回應主人的意誌。
“而在焚身之後。”
話落,他左手一揚。
冰魄脫手而出,如一道銀虹釘入岩壁。
刹那間,寒氣炸開,順著岩壁蔓延,雷雲表麵竟結出一層薄冰,脆響如裂帛,電光在冰層下扭曲掙紮,似被封印的妖魔。
“走快點。”
他回頭,聲音不大,卻壓過了雷鳴,穿透風沙,直抵人心。
玄冰螭咬破舌尖,血霧噴出。
寒流中,血珠凝成冰粒,一粒粒向前鋪開,連成半弧的橋,懸於深淵之上,搖搖欲墜。
這是她的血,她的命,她的道——以血為引,以寒為橋,通往未知的門。
吳晨曦一腳踩上去。
橋晃了。
雷光竄起,如紫蛇噬咬。她掌心貼地,噬魂劍體催動,雷能順著經脈湧入,瞬間衝上識海。
眉頭一跳,牙關咬緊,她沒鬆手,反而將更多雷能納入體內。
“這玩意兒上頭。”
她低聲咕噥,嘴角竟扯出一絲笑意,“比喝十壇酒還衝。”
顧清寒緊隨其後。
寒氣在腳下鋪出滑道,靴子剛落,一道電蛇劈來,快如閃電。
她手腕一翻,劍氣凝刃,削斷雷光。
焦味散開,空氣中彌漫著硫火與死亡的氣息。
她皺眉:“這雷……帶毒。不是自然雷劫,是怨念所化。”
吳浩已躍至橋尾。
光點近在咫尺,浮著半截青銅巨門,門縫透出的光映在玄冰螭臉上,忽明忽暗。
她突然踉蹌,膝蓋一軟,幾乎跪倒。
“這是……弑神者的……”
聲音發顫,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的囈語。
顧清寒一掌按她肩上,把她釘住。
“彆念經。”
“進了門再瘋。”
門環是獸首,眼窩空著,嘴裡銜著鏽鏈,仿佛曾被無數人叩擊,卻無人得入。
吳浩伸手。
指尖剛觸,鐵鏈猛地一抖,像活物抽搐,冰冷刺骨。
他縮手,右臂一劃,刀鋒過皮,血滴落,砸在獸首鼻梁。
血被吸了進去,無聲無息。
下一瞬,門上紋路亮起。
不是刻的,是流動的,像水銀爬行,又似血脈搏動。
吳晨曦伸手去摸,黑氣“嗖”地鑽進掌心。
她悶哼,反手一抓,掌心攥住一團扭曲黑影——是文字消散時殘留的怨念,是千萬年前被抹殺的意誌碎片。
她咧嘴,塞進嘴裡,嚼了兩下。
“鹹的。”
她吐出殘渣,冷笑,“看來那幫老東西死前,罵得挺狠。”
玄冰螭盯著門,抬手凝出冰鏡。
鏡中浮出完整劍譜,古字血光流動,每一道筆畫都像在低語,訴說著一段被遺忘的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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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看,一邊用寒氣在石壁上刻。
刻一筆,手抖一下,仿佛每一筆都在剜她的心。
那是她的記憶,她的宿命,她的罪。
最後一道劍痕落下。
吳浩眼前一黑。
他看見一個人影,持斷劍,劈向虛空。
無聲。
空間裂開,如紙帛撕裂。
九界本源如血,湧進門縫,染紅天穹。
人影回頭。
臉模糊。
那雙眼——和他一模一樣。
記憶如潮水倒灌,識海震蕩。
他看見自己站在神殿之巔,手持冰魄,斬斷天柱;
看見玄冰螭跪在雪中,心口插著他的劍;
看見顧清寒一劍斷萬雷,最終化作冰雕;
看見吳晨曦吞噬九界怨念,成為新的災星;
看見陳曉琳燃儘青鸞翎,化作光雨消散……
“不……”
他咬破嘴唇,強行掙脫幻象。
玄冰螭跪下。
眼淚剛出眼眶,就凍成冰珠,砸地碎成八瓣。
“原來我早就是……”
她喃喃,“那扇門裡的東西,一直在我心裡。我是它的容器,也是它的鑰匙。”
沒人接話。
風聲、雷聲、心跳聲,交織成一片死寂。
吳浩抹了把臉,把記憶壓回去。
抬腳,用力踹向青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