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裂開一道縫,光斜下來,落在他肩頭,滑向玄冰螭的指尖。那光不暖,卻像一把鈍刀,緩緩剖開凝固的寒夜。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貼在焦黑的岩地上,仿佛一道凍結的傷痕。
吳浩識海裡的沙盤震了一下。裂紋深處,一滴血珠滲出,無聲滑落,在虛空中化作一縷猩紅霧氣,纏繞著殘破的命格線。他沒管。不是不在乎,而是早已習慣——每一次推演未來,都像是從自己身上剜肉喂鷹。識海如沙海,每推一步,便崩塌一分。可他不能停。
隻握緊她的手腕,掌心溫度一點點滲進冰寒。那寒意像是有生命,順著經脈逆流而上,刺入心口,幾乎要將他的心跳凍住。可他仍不鬆手,反而更用力了些,仿佛要用這微弱的體溫,去融化一座萬年不化的冰山。
“你不是唯一能犧牲的人。”
他聲音低,像從地底傳來,“也不是唯一背負‘變量’的。”
玄冰螭指尖微顫。寒氣懸在心口前,遲遲未落。她看著他,眼底那抹紅光忽明忽暗,像是風中殘燭,又像即將爆發的火山。她想殺了他,也想救他;想逃開,又怕再也找不到歸途。
半寸深的傷口,血凝在皮膚上,像凍住的露水。風沙打臉,她沒眨眼。她的世界早已沒有痛覺,隻有執念——寧紅夜臨死前那一聲“彆讓螭兒瘋”,像一根釘子,紮進她識海最深處,日夜灼燒。
吳浩動了。
冰魄劍橫出,貼著她手腕壓下。劍身泛起幽藍紋路,那是他以魂力凝成的禁製。寒氣炸開,如霜花爆裂,四散飛濺,打在岩壁上發出“嗤嗤”輕響。她指尖一顫,那縷殺意斷了,像被斬斷的蛛絲,飄散在風裡。
“我說了不行。”
每個字都像釘進地裡,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
玄冰螭沒收手,也沒再進。
隻是看著他,眼底那點紅,像快熄的炭火。她忽然笑了,笑得極輕,極冷:“你憑什麼替我決定?我殺了那麼多人……寧紅夜也是因我而死。我早就不該活著。”
吳浩沒答。
劍收回半寸,橫在兩人之間。
劍身血塊裂開,掉下一塊,砸進灰土,無聲。可那血,不是他的,是上一次輪回中,他親手斬斷她執念時留下的——那一劍,斬的是她,也是他自己。
吳晨曦喘了口氣,扶著陳曉琳的手沒鬆。
她盯著吳浩的背影,想從那片冰鱗裡看出什麼。那背影太熟悉,又太陌生。熟悉的是哥哥的輪廓,陌生的是那股不屬於少年的沉重,像背著整片廢墟前行。
“哥。”
聲音微顫,“你攔她一次,能攔兩次?她半夜自己動手呢?你睡嗎?還能睡?”
沒人說話。荒原死寂,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顧清寒靠在斷岩上,撐著膝蓋,慢慢站起。
臉色青白,眉心朱砂痣邊緣發烏,像被誰摳過,又像被某種古老詛咒侵蝕。她體內的心火正在衰弱,那是她維持神智的最後一道屏障。一旦熄滅,她也將淪為清道者的傀儡。
“吳浩。”
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你看到的未來……有沒有我們活著的可能?”
他轉頭看她。
那一眼,不像看隊友,像看一道必須跨過去的坎。他記得她曾在雪夜裡為他擋下一擊,心口穿了個洞,卻笑著說“我還撐得住”。他也記得她曾在沙盤前跪了三天三夜,隻為替他分擔一絲推演之痛。
左手抬起,劍意衝脈,識海沙盤猛震。
裂紋深處,血線滲出。
他不管,用劍意直接撞上去——這是最粗暴的推演方式,等於拿魂魄去撞命運之牆。
沙盤動了。
光從眉心射出,落向岩地。畫麵閃現——
玄冰螭躺在冰層下,心口裂開,整個人像凍碎的琉璃,七竅溢血,手中仍緊握著一枚碎玉,那是寧紅夜留給她的信物;
陳曉琳魂燈搖晃,最後一縷光熄滅,手腕印記化成灰,她的身體緩緩化作飛雪,消散在風中;
顧清寒立於雪原,對麵是寧紅夜,劍尖相對,血從兩人嘴角同時流下——可那寧紅夜,早已不是人,而是被清道者重塑的傀儡;
最後,荒原儘頭,一縷微光從地底透出,像誰在地下點了一盞燈。那光極弱,卻倔強地亮著,仿佛在說:還有人在等你們回來。
光滅。
沙盤裂紋寬了一分。
吳浩右臂冰鱗發黑,像凍壞的樹皮,皮膚下隱隱有裂痕蔓延,那是魂力透支的征兆。他膝蓋一軟,幾乎跪下,卻用冰魄劍撐住身體,硬生生站穩。
“我看到的不是注定。”
他聲音啞,“是如果不停下、不聯手,就會發生的可能。”
“那光……是我們沒走過的路。”
吳晨曦盯著岩地,像要把畫麵摳出來再看一遍。她看見陳曉琳化作飛雪的那一刻,手指猛地收緊。她知道,那不是夢,是真實會發生的結局。
“所以你一直知道?”
“知道我們會死?她會瘋?寧紅夜那句話是衝她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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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但我知道越多,能說的就越少。”
“沙盤每推一次,抽的是命。”
“我說出來,你們信,就得跟我走;不信,我得扛著走。”
“我不想……再一個人走。”
玄冰螭低頭看流血的手指。血滴落在灰土上,瞬間凝成冰珠,像一顆顆紅寶石。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寧紅夜教她用寒氣凝冰花,說:“螭兒,冰雖冷,心不能冷。”
“寧紅夜說‘彆讓螭兒瘋’。”
她聲音輕,像在自言自語,“她知道我會失控。”
“她知道。”
吳浩點頭,“她也知道自己會死。但她還是選擇了那條路——為了給你留一條生路。”
風又停了。
荒原死寂,連沙都不滾了。天地仿佛在等待一個決定。
吳晨曦把陳曉琳往上扶了扶,咬牙站直。她背上的人輕得像一片葉子,可她卻覺得重如山嶽。
“所以現在呢?”
“你終於肯說了,然後呢?”
“我們衝過去撞那道光?還是等清道者追上來,一個個封進冰裡?”
“現在。”
吳浩把冰魄劍插進地裡,雙手撐在劍柄上,低頭看地。他的呼吸很重,額角有冷汗滑落,混著血跡滴在劍身上。
“我們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