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十三年,秋。
薊鎮左衛的演武場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剛結束的小規模接仗讓這片黃土坡染上了暗紅。沈驚鴻趴在垛口後,胸口的鈍痛還沒散去,耳邊卻全是另一種轟鳴——不是火炮的炸響,而是實驗室裡離心機失控的尖銳嘶鳴。
“三郎!你發什麼呆!”
粗糲的嗓音把他拽回現實。沈驚鴻轉頭,看見父親沈惟敬那張被風霜刻滿溝壑的臉,玄色總兵官袍上沾著草屑,腰間橫刀的銅鞘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這是他重生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個月。從現代曆史係研究生沈知遠,變成薊鎮總兵的第三子沈驚鴻,一個剛滿八歲的孩童。沒有係統提示,沒有超凡能力,隻有滿腦子的明史知識和一具孱弱的軀殼。
“爹,”他努力讓聲音聽起來符合年齡,帶著孩童的怯生生,“韃子退了嗎?”
沈惟敬哼了一聲,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小股遊騎罷了,不足為懼。隻是你剛才躲在垛口後做什麼?忘了爹教你的,臨陣需瞪大眼睛看清楚敵軍動向?”
沈驚鴻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城磚縫隙裡的泥土。他剛才確實在“看”,但看的不是敵軍,而是烽燧台上那堆雜亂的煙火。按照記憶裡的曆史,此時薊鎮的烽火信號還停留在“舉烽多少示敵眾寡”的原始階段,一旦遇上複雜戰況,傳遞的信息往往失真。
就像剛才,蒙古遊騎分作三股佯攻,烽火台卻隻升起兩堆煙,差點讓側翼的伏兵判斷失誤。
“爹,”他忽然抬起頭,眼裡閃著不屬於孩童的認真,“那些煙火,是不是可以換個法子燒?”
沈惟敬挑眉。這兒子自三個月前一場風寒後,就像換了個人。從前隻知追貓逗狗,如今卻總盯著軍務發呆,偶爾說的話還頗有幾分道理。他耐著性子問:“你有什麼主意?”
“不同的敵軍,燒不同的火。”沈驚鴻撿起三塊石子,在地上畫出簡單的圖形,“比如蒙古人來,燒一堆火加兩束煙;若是女真部落,就燒兩堆火加一束煙。再按敵軍數量,添上不同的柴火,比如百騎以下用乾柴,千騎以上混些濕草,讓煙色不一樣。”
他邊說邊用石子排列組合,把後世的摩爾斯電碼原理簡化成烽火台能操作的模式。沈惟敬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城牆:“你是說,用煙火的多少、顏色、組合,來報知敵軍的種類和數目?”
“是!”沈驚鴻用力點頭,“這樣傳得又快又準,比驛馬跑斷腿強。爹你看剛才,要是烽火台能說清是三股遊騎,咱們的人就不會在西邊空等了。”
沈惟敬沉默了。他戎馬半生,自然知道烽火傳訊的弊端,隻是從未想過能這樣改良。這法子聽起來簡單,卻透著一股條理分明的巧思,哪裡像個八歲孩童能想出來的?
他忽然蹲下身,直視著兒子的眼睛:“三郎,這法子是誰教你的?”
沈驚鴻心跳漏了一拍。他早料到會被質疑,早已編好了說辭:“前幾日聽書先生講《孫子兵法》,說‘兵者,詭道也’,又說‘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我就想,要是能早點知道敵人是什麼樣,不就能贏了嗎?”
他故意裝出孩童的天真,把功勞推給說書先生。沈惟敬盯著他看了半晌,沒再追問,隻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法子……有點意思。爹讓人試試。”
夕陽把父子倆的影子拉得很長,城樓下的士兵正在清理戰場,偶爾傳來兵器碰撞的脆響。沈驚鴻望著遠處連綿的長城,心裡一陣恍惚。
這就是萬曆二十三年的薊鎮,大明北疆的第一道屏障。再過幾年,遼東的女真會崛起,薩爾滸的慘敗將撕開王朝的傷口,而眼前這位看似粗獷的父親,在曆史上會因為主持對日和談不力而被問斬。
但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爹,”他輕聲說,“將來若是有大仗,咱們能不能多造些火炮?”
沈惟敬愣了一下,隨即大笑:“你這小子,倒知道火炮厲害。隻是那東西金貴,工部造得慢,咱們邊軍哪有那麼多銀子添補?”
“我聽說,”沈驚鴻壓低聲音,“用山西的煤和鐵礦,能自己造……”
話沒說完,就被沈惟敬打斷:“休要胡言!軍器製造自有規矩,豈是你能妄議的?”他的語氣帶著警告,眼裡卻閃過一絲詫異。這孩子知道的,似乎太多了。
沈驚鴻識趣地閉了嘴。他知道急不來,這個時代的規矩像無形的枷鎖,任何變革都需要耐心和時機。他隻是個八歲的孩子,能做的,是先在父親心裡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懷疑舊法的不足,懷疑固有的規矩。
夜幕降臨時,沈惟敬果然讓人去烽火台試驗新的信號法。當三堆夾雜著濕草的煙火升起,遠處的接應點很快傳來回應的鼓聲時,沈驚鴻看見父親站在城頭,久久沒有說話。
夜風帶著寒意,吹起他的衣角。沈驚鴻裹緊了身上的小襖,心裡卻燃著一簇火。
這是他在這個時代點燃的第一簇火苗。或許微弱,但隻要能燎原,就能讓這條即將傾頹的曆史長河,拐向另一條航道。
三日後,沈惟敬收到了京裡的消息,讓他下個月進京述職。臨走前,他把沈驚鴻叫到書房,扔給他一本線裝的《武經總要》:“到了京城,少說話多看著。你那點小聰明,在京裡不夠看的。”
沈驚鴻捧著書,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上麵印著粗糙的兵器圖樣。他知道,京城之行,將是他接觸這個王朝核心的開始。那裡有萬曆皇帝,有東林黨和閹黨,有即將影響曆史走向的無數人。
還有,那個在他未來生命裡,占據了整整三百年光陰的名字。
他抬起頭,對沈惟敬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爹放心,我一定聽話。”
隻是他沒說,聽話,不代表不做事。
馬車駛出薊鎮城門時,沈驚鴻撩開窗簾,最後看了一眼那蜿蜒如巨龍的長城。秋高氣爽,天空藍得像一塊透明的琉璃。
萬曆二十三年的風,吹拂著一個來自未來的靈魂。而曆史的齒輪,已經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悄然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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