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十五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第一場雪落時,遼東的急報像雪片般飛進京城。
開原衛參將派人送來密信,說努爾哈赤的探馬已在城外三十裡遊弋,還截獲了一封女真文書,上麵用漢字寫著“歲末取開原”。沈驚鴻拿著密信衝進翰林院時,徐光啟正對著一盞油燈發呆,案上攤著遼東巡撫的奏疏——這位巡撫竟還在說“邊事安穩,無需增兵”。
“先生您看!”沈驚鴻把密信拍在奏疏上,九歲的手掌因用力而發紅,“這就是他們說的安穩?開原衛隻有三千守軍,努爾哈赤至少帶了五千騎兵!”
徐光啟拿起密信,指尖微微顫抖。他昨夜剛收到薊鎮送來的消息,沈惟敬已派了兩千薊鎮親兵馳援開原,可這兩千人要走八百裡路,趕到時怕是已來不及。
“趙首輔把所有奏請都壓下來了。”徐光啟聲音沙啞,“他說‘寒冬臘月,不宜動兵’,還說密信是‘邊將為求軍餉偽造的’。”
沈驚鴻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來。他衝到案邊,鋪開開原衛的防禦圖——這是他和蘇卿卿上個月剛修改過的,上麵用紅筆標出了七處城門的防禦弱點。
“這裡,”他指著西北角樓,“城牆比彆處矮三尺,是萬曆初年修補時偷工減料造成的。女真要是從這裡攻,最多半個時辰就能破城。”
他又指向城西南的糧倉:“這裡的守軍不足百人,得讓他們把糧食搬到內城,不然城破了都是給敵人的。”
徐光啟看著圖上密密麻麻的標注,忽然道:“老夫去趟兵部,找幾個還念著邊軍疾苦的老將軍,讓他們想辦法把消息送出去。”
沈驚鴻卻拉住他:“先生,來不及了。兵部的公文要走驛站,至少得五天。開原衛等不起。”
他轉身衝出翰林院,寒風卷著雪沫打在臉上,像刀子割一樣。他知道現在能幫上忙的,隻有蘇卿卿的父親——蘇浚曾在遼東做過按察使,認識不少衛所的老兵,或許有更快的送信渠道。
蘇府的門剛推開一條縫,就聽見裡麵的算籌聲。蘇卿卿正和父親對著一張“開原衛兵力分布圖”討論,見沈驚鴻渾身是雪地闖進來,忙遞過暖爐:“你怎麼來了?我剛算出開原衛的連弩不夠用,得把民用的獵弓改一改……”
“來不及改了!”沈驚鴻把密信塞給蘇浚,“努爾哈赤要打開原了,我們的防禦圖必須今天送出去!”
蘇浚看完密信,臉色凝重。他快步走到書架後,取出一個不起眼的木盒,裡麵是幾枚刻著特殊花紋的令牌:“這是當年遼東老兵的‘信符’,憑這個,能讓沿途的驛站用最快的馬送信。隻是……”
他看向沈驚鴻:“送信的人得穿過女真的遊獵區,九死一生。”
“我去!”沈驚鴻脫口而出。
“胡鬨!”蘇浚厲聲打斷,“你一個九歲孩子,去了就是送死!”
“我認識路!”沈驚鴻急道,“去年回薊鎮時,我跟著爹走過遼西的道,知道哪條路能繞開女真的遊騎!再說,我身子小,不容易被發現!”
蘇卿卿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我跟你一起去。我的算籌能算出最快的路線,還能幫你偽裝成逃難的孩子。”
“都不準去!”蘇浚一拍桌子,看著兩個孩子倔強的眼神,心裡又軟了,“老夫讓人去。老王頭是當年的驛卒,對遼東路熟得很,讓他去。”
他拿起防禦圖,仔細折好塞進油布包,又把信符交給一個皮膚黝黑的老者:“老王,這圖關係到開原衛幾千人的性命,拜托了。”
老王頭接過油布包,往懷裡一揣,對著沈驚鴻和蘇卿卿拱了拱手:“小先生們放心,就算拚了這條老命,我也把圖送到。”
看著老王頭消失在風雪裡,沈驚鴻的心一直懸著。蘇卿卿拉著他坐在炭盆邊,用算籌在桌上擺路線:“從京城到開原,最快的路是走山海關,再沿遼河東行。按老王頭的腳程,日夜不停的話,四天能到。”
她又擺了幾支算籌:“女真的遊騎主要在遼河以西活動,他得在第三天夜裡過河,那時候月亮最暗,不容易被發現。”
沈驚鴻看著她認真的側臉,忽然覺得喉嚨發緊。他們能做的,似乎隻有在這裡算著、等著,像兩隻困在籠子裡的鳥,明知外麵有風暴,卻隻能撲騰著翅膀著急。
接下來的四天,沈驚鴻幾乎沒合眼。他守在翰林院的驛站旁,隻要有遼東來的信使就上前打聽。徐光啟勸他回去休息,他隻是搖頭:“我得等著,說不定老王頭能帶回好消息。”
蘇卿卿每天都來,帶著新算好的“行程表”,上麵標著老王頭該到哪個驛站了,該換第幾匹馬了。直到第四天傍晚,一個渾身是血的驛卒跌跌撞撞衝進翰林院,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油布包。
“王……王老頭他……”驛卒喘著氣,把油布包遞給徐光啟,“他在遼河岸邊被女真遊騎發現了,拚死把圖塞給我,讓我……讓我一定送到……”
油布包裡的防禦圖沾著暗紅的血跡,卻完好無損。圖的空白處,有老王頭用炭筆寫的兩個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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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驚鴻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他知道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老王頭用命換來了開原衛的準備時間。
三天後,遼東傳來軍報:努爾哈赤果然在歲末突襲開原衛,卻遭到了頑強抵抗。守軍按防禦圖加固了西北角樓,還在糧倉外設了埋伏,女真騎兵攻了兩天兩夜,損失慘重,最終隻能撤退。
軍報裡特意提了一句:“多虧一份詳細的防禦圖,否則開原危矣。繪圖者未留名,隻說是‘京城來的小先生’。”
翰林院的油燈下,沈驚鴻和徐光啟看著軍報,久久沒有說話。蘇卿卿送來的算籌還擺在桌上,仿佛還在計算著老王頭未走完的路程。
“他做到了。”沈驚鴻輕聲說,聲音帶著哭腔。
“你們都做到了。”徐光啟摸了摸他的頭,眼眶泛紅,“老王頭沒有白死,開原衛的人記住他了。”
除夕夜,沈驚鴻沒有回總兵府,而是和徐光啟在格物堂守歲。窗外鞭炮聲此起彼伏,他卻對著那卷帶血的防禦圖發呆。
“在想什麼?”徐光啟遞給他一塊餃子。
“我在想,”沈驚鴻咬了一口餃子,“明年開春,我想把連弩的圖紙再改改,讓它能射得更遠。還有烽火信號,得再加幾種組合,讓他們能更快地傳遞消息。”
徐光啟笑了:“好啊,老夫陪你一起改。”
遠處的鐘聲敲響,新的一年開始了。沈驚鴻望著窗外的煙火,忽然覺得,老王頭就像這寒夜裡的一顆星火,雖然短暫,卻照亮了前路。他和蘇卿卿,還有無數像他們一樣的人,都是這星火的繼承者。
或許他們改變不了整個天下,但隻要能多守住一座城,多救下一個人,那些算籌上的數字,那些圖紙上的線條,那些用生命換來的機會,就都有了意義。
九歲的少年握緊了手裡的筆,在新的宣紙上寫下:“萬曆二十六年,開原衛之役,示吾等:格物之學,可救民於水火。當繼往開來,不負死者,不負生者。”
字跡依舊稚嫩,卻透著一股不肯熄滅的執拗。就像這寒夜裡的星火,終將彙聚成燎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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