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常洛的五千支“雷霆銃”訂單,如同一塊千鈞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沈驚鴻剛剛起步的軍工體係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喜悅是短暫的,隨之而來的是沉甸甸的壓力。三個月,五千支,依靠目前小作坊式的精雕細琢,無異於癡人說夢。
校場上的霜跡徹底化儘,露出了黃土地的本色。沈驚鴻沒有沉浸在受賞的榮耀中,立刻與徐光啟、蘇卿卿、張匠頭轉入校場旁臨時征用的官廨,開始了緊急議事。
“核心症結在於膛線。”沈驚鴻用炭筆在木板上劃出三道清晰的螺旋線,“手工刻劃,張師傅這樣的頂尖匠人,一日不過完成兩根,且精度難以完全一致。我們必須找到量產之法。”
徐光啟撚須沉吟:“利瑪竇神父曾言,泰西有鉤刀拉削之法,亦有硬質衝頭擠壓成型之術。然其所需器械精鋼與車床,非我朝目前所能及。”
張匠頭皺著眉頭,粗糙的手指在木板上的螺旋線來回摩挲:“老師傅傳下的‘冷鍛’之法,或可一試?若能造一根帶這三道凸棱的硬鋼芯子,燒紅銃管後,用巨力將其從管中強行擠壓而過……”
“此法或可一次成型!”沈驚鴻眼中一亮,但隨即冷靜,“可這帶螺旋凸棱的鋼芯,其加工難度,隻怕比刻劃十根銃管的膛線還高。”
一直安靜聆聽,指尖在算盤上無聲撥動的蘇卿卿忽然抬頭,輕聲道:“若不用整根鋼芯,而用數個帶不同弧度棱角的短衝頭呢?如同雕版印刷,先以淺刃衝頭印出初痕,再逐次加深,更換衝頭,最終成型。雖工序繁瑣,但衝頭製作遠比整根螺旋鋼芯容易,也更易保證每段膛線的均勻。”她邊說,邊用炭筆在旁邊畫出分步衝壓的示意圖,思路清晰,竟暗合了後世分段成型拉刀的雛形。
徐光啟俯身細看,擊節讚歎:“妙哉!蘇小姐此法,暗合《營造法式》中‘分層疊鑄’之理,化整為零,逐個擊破!驚鴻,此計或可解燃眉之急!”
沈驚鴻看著那簡陋卻充滿靈感的草圖,心中豁然開朗。他知道這仍是權宜之計,距離真正的工業化量產差距甚遠,但在當前技術條件下,這已是能將效率提升數倍的可行方案。“好!便依卿卿之法。張師傅,你立刻帶最好的鐵匠,全力攻關分段衝頭的打造與熱處理,務必使其堅銳耐磨!徐先生,煩請您儘快聯絡鄧玉函神父等泰西友人,探尋是否有更成熟的膛線加工工具或經驗可資借鑒。卿卿,你隨我統籌全局,這五千支銃,須得建立一套全新的生產流程,而非依賴舊式匠戶單打獨鬥。”
星火就此散開,各引一方。
“神機營雷霆銃製造局”的牌子迅速掛起,西直門外幾處閒置官署被連夜清理出來。沈驚鴻借鑒現代“流水線”與“標準化”理念,將製銃流程拆解為選料、煉鐵、鍛管、鑽膛、蝕刻引導線、分段衝壓膛線、精修拋光、製槍機、裝配、試射校驗等十幾道獨立工序。每道工序設匠頭一名,定下明確的質量標準與工時定額,優獎劣罰。他深知明朝匠戶製度的弊病,特意奏請太子,對參與此局的工匠給予“倍餉”及“功成授官”的承諾,極大激發了積極性。
蘇卿卿則展現了超越時代的統籌管理才能。她設計的賬冊不僅記錄物料消耗,更引入了“預期到貨”、“工序銜接時序”等概念,將有限的銅、錫、硝石、硫磺、精鋼等物資調度得井井有條,確保流水線不會因待料而中斷。她甚至根據沈驚鴻描述的“成本核算”理念,初步估算出單支雷霆銃的物料與人工成本,為後續大規模列裝的預算提供了依據。
然而,核心的“分段衝壓法”攻關,依舊步履維艱。張匠頭帶著工匠們試驗了多種鋼材和淬火工藝,製作的分段衝頭不是強度不足在擠壓時變形,就是硬度過脆在壓力下崩裂。堆滿院角的報廢銃管,無聲地訴說著失敗的慘烈。
一個春雨綿綿的傍晚,又一次嘗試失敗後,工棚內氣氛壓抑。張匠頭看著一根內壁被撕裂的銃管,聲音沙啞:“小郎君,這……力道、火候、衝頭材質,差一絲都不行。怕是……難成啊。”
沈驚鴻拿起那根廢管,對著跳躍的油燈凝視內壁那扭曲的螺旋痕跡,沉默著。他能感受到張匠頭的絕望和工匠們的疲憊。蘇卿卿默默遞上一碗熱茶,低聲道:“是否先集中人力,用手工刻劃保證第一批交付?衝壓之法可容後慢慢試驗。”
沈驚鴻緩緩搖頭,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蘇卿卿擔憂的臉上:“手工刻劃,三月最多五百支,於大局無補。必須找到量產之法。”他放下茶碗,走到棚邊,望著連綿雨絲,腦中飛速回溯著看過的典籍與知識。“《武經總要》提過‘蝕刻’之法,用以在甲胄上留下紋飾……”
徐光啟聞言走近:“確有此法。以蠟覆器,鏤刻花紋,再以酸液澆之,無蠟處便被腐蝕下陷。你的意思是……?”
“對!用蝕刻之法!”沈驚霍然轉身,眼中重新燃起火焰,“我們不追求一次衝壓成型,而是先在銃管內壁蝕刻出均勻的螺旋凹槽作為引導線!有了這引導線,再用鉤刀進行精修,效率和一致性必遠超純手工盲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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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一轉,天地皆寬。
張匠頭立刻行動,指揮工匠熬製蜂蠟鬆香混合液,均勻灌注銃管,冷凝後,由手法最穩的匠人參照徐光啟提供的標準三線右旋圖樣,用特製刻針鏤刻出蠟膜。接著,使用調配好濃度的綠礬液稀硫酸)進行腐蝕。經過無數次調整覆膜厚度、刻線深度、酸液濃度和腐蝕時間,他們終於掌握了最佳參數。
當第一根通過“蝕刻精修”法加工出標準膛線的銃管誕生,並在試射中表現出色的一致精度時,製造局內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雖然仍需要熟練匠人進行最後的精修,但相比純手工,效率提升了近四倍,且良品率大幅提高。
流水線開始全速運轉。冶鐵爐火光晝夜不息,鑽床轟鳴,鍛打聲、鉤刀修刮膛線的嘶嘶聲、校驗的槍聲交織成一首粗糲而充滿希望的工業序曲。沈驚鴻與蘇卿卿整日穿梭於各工序之間,臉上常帶著煙熏火燎的痕跡。一次巡視淬火工序時,蘇卿卿不慎被灼熱的銃管餘溫燙傷了手指,她一聲未吭,隻是回到值房後,默默拿出張匠頭之前送的、用硝石和蜂蜜調製的燙傷膏塗抹。沈驚鴻發現後,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眼中滿是自責與憐惜。
“無妨的,”蘇卿卿淺淺一笑,反過來安慰他,“張師傅竟有先見之明。這比起你所要承擔的壓力,算不得什麼。”
不久,徐光啟帶來了鄧玉函神父。這位博學的傳教士仔細查看了“蝕刻精修”法加工的膛線,以及沈驚鴻改良的火藥和銅包鉛彈,大為讚歎,並提出了一些寶貴建議,如優化鉤刀角度,以及在最後增加一道用裹著細砂布的拉杆反複拋光膛線的工序,以進一步降低摩擦,提高射程與壽命。
技術的難關初步攻克,管理的效能持續釋放。一個月後,第一批三百支完全合格的“雷霆銃”正式交付神機營試用。
校場上,持新銃的神機營士兵在沈驚鴻和工匠指導下,很快掌握了後膛裝填技巧。密集而均勻的齊射聲再次響起,二百五十步外的牛皮靶應聲撕裂,三百步外的披甲草人也被精準洞穿。射速更是讓觀者動容,三輪迅捷射擊後,對比組的鳥銃手才完成一輪裝填。
神機營的把總激動得跑到沈驚鴻麵前,聲音顫抖:“沈公子!神器!有此利器,我大明邊軍何懼建奴鐵騎!”
消息傳入宮中,太子再次親臨,目睹倉庫中新銃成列、工坊內秩序井然的景象,龍顏大悅,當即下令戶部追加撥款,並調撥更多官匠聽用。
壓力稍減,沈驚鴻卻並未停步。他知道,先進的武器隻是第一步。他開始利用夜晚時間,結合現代步兵操典與明軍實際,著手編寫《雷霆銃操典綱要》,從射擊姿勢、保養規程到小隊戰術,力求係統化、可操化。
夜深人靜,製造局的書房內,燈下並排坐著兩個身影。沈驚鴻專注於筆下的綱要,蘇卿卿則在核對當日的物料賬目,算盤珠的輕響與他筆尖的沙沙聲相伴相和。她偶爾會抬頭,為他續上熱茶,或是指出他草稿中某個過於“現代”而可能讓此時軍士難以理解的術語。
“累了便歇息吧,”她柔聲道,目光落在窗外寥落的寒星上,“星火雖微,已然聚光。我們已照亮了一角。”
沈驚鴻擱下筆,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他想起自己身負的使命,想起那場原本注定吞噬一切的浩劫。如今,他手中握著的,或許就是扭轉命運的第一塊基石。
“是啊,星火已燃。”他低聲回應,語氣堅定而溫柔,伸手輕輕拂過蘇卿卿已無大礙的傷指,“但這還不夠。我們要讓這火光,燒穿這沉沉夜幕,直至燎原,照亮我華夏前路。”
案頭,一顆冰糖葫蘆核在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這小小的信物,連同身邊之人,給予了他在這條漫長而艱難的革新之路上,繼續前行的無儘勇氣。量產雷霆銃的星火已然點燃,下一步,便是如何讓這星火,形成燎原之勢,徹底改變大明乃至整個華夏文明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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