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吏司在山東的雷霆行動,尤其是對衍聖公府利益鏈條的追查和追繳贓款,如同一把鐵犁,深深翻動了山東乃至整個士林官場板結的土地。一時間,看似平靜的曲阜水麵之下,潛流洶湧,而被觸動了根本利益的各方勢力,也開始醞釀反撲。
首先發難的,是看似“清流”的輿論。
濟南、北京乃至南京的各大書院、茶肆之中,開始流傳起種種議論。一些與孔府關係密切或秉持“刑不上大夫”舊念的文人學士,紛紛撰文、聚會,言辭間充滿了對清吏司的質疑與對孔府的同情。
“衍聖公府乃天下文教所係,縱有微瑕,亦當存其體麵,徐徐導之。如今清吏司行事酷烈,近乎抄家,豈是待聖裔之道?長此以往,士林寒心,道統何存?”一位致仕的翰林院編修在濟南某詩會上慨然長歎,此言迅速被門生故舊傳揚開去。
更有甚者,將矛頭直指推動此事的背後力量:“聽聞那薊遼沈某人,雖精於格物,然其行事,多用商賈法家之術,輕視禮教綱常。此番清吏司在山東所為,難保沒有其在背後推波助瀾,意在以此打壓我儒家門庭!”
這些言論在士人中極具煽動性,很快形成了一股不小的聲浪,要求朝廷“適可而止”、“保全聖裔體麵”的奏疏也開始零星出現。雖然尚未形成大規模攻勢,但已然營造出一種“清吏司得罪天下讀書人”的緊張氛圍。
麵對這軟刀子般的輿論壓力,陳子廷在濟南穩坐釣魚台,不為所動,隻是督促屬下加快清丈田畝和追贓的步伐。他深知,對於這些空泛的“道統”指責,最好的回應就是拿出更多、更紮實的罪證。
而身處漩渦中心的曲阜衍聖公府,在最初的慌亂與蟄伏後,也開始暗中動作。孔胤植雖被罰閉門讀書,但其府中智囊和依附的勢力並未閒著。他們一方麵利用尚存的影響力,試圖乾擾清吏司在山東各地的調查,銷毀或隱匿關鍵證據;另一方麵,則開始策劃更狠辣的反擊。
這一日,朱統鑍在曲阜的臨時行轅內,接到了一份來自匿名人士的密報。密報中詳述了孔府一樁塵封已久的血案:天啟初年,曲阜城外一富戶因祖傳一塊風水寶地不肯賣給孔府,竟被孔府管家羅織罪名,勾結當地知縣,將其下獄折磨致死,其家產田地儘數被孔府侵吞,其妻投井自儘,幼子流落他鄉,不知所蹤。密報中還附有當年知縣的師爺現已致仕,心懷愧疚)的證詞片段和那塊田地的原始地契副本。
朱統鑍看得怒火中燒,立刻派人按圖索驥,秘密尋訪那名流落在外的幼子和知情人。他要將這血淋淋的實證,公之於眾。
然而,就在朱統鑍全力搜集實證的同時,一股更加陰損毒辣的流言,如同瘟疫般,突然在北方數省,尤其是士林圈子和市井巷陌間傳播開來。這流言的源頭極其隱秘,內容卻石破天驚:
“如今的曲阜孔家,並非真正的孔子嫡係正統!真正的嫡脈早在南宋時,便已隨朝廷南下,並在崖山殉國,壯烈犧牲!留在北方的所謂‘衍聖公’,不過是當年投靠蒙元、世修降表的旁支庶脈!他們有何資格代表聖人?有何臉麵享受這千年尊榮?”
這則流言,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孔府存在的合法性根基!它巧妙地利用了宋元之際的曆史紛爭和民族情緒,將“北孔”打上了“投降者”、“偽嫡係”的標簽。
流言傳播極快,內容也在傳播中不斷“豐富”:有的說真正的孔子玉玦和嫡係譜牒早已隨南宋小朝廷沉入南海;有的說蒙元為了籠絡漢人,才扶植了這支聽話的“北孔”;更有人翻出曆代“北孔”迅速向新朝統治者稱臣納貢的“黑曆史”,譏諷其為“代代降表修得好,世世富貴享得安”。
這波輿論攻勢,其狠辣程度遠超之前的“同情論”和“打壓論”,它直接動搖了孔府賴以生存的“正統性”光環。曲阜孔府聞訊,如遭雷擊,內部一片恐慌。孔胤植再也無法“安心讀書”,氣急敗壞地連連上書自辯,並動用一切力量追查流言源頭,試圖撲滅這股“邪火”。
朝堂之上,也因此再起波瀾。支持孔府的官員激烈抨擊這是“無稽之談”、“惡意中傷”,要求朝廷徹查,嚴懲造謠者。而一些原本中立或對孔府不滿的官員,則開始保持沉默,或暗中推波助瀾,樂見其成。
就連朱由校也感到事態有些失控,召來魏忠賢和親近大臣商議。魏忠賢倒是看得明白,私下對皇帝說:“皇爺,這流言來得蹊蹺,怕是有人想借這把火,把孔府徹底燒垮。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孔府這些年,也確實不像話。”
朱由校皺眉:“難道這流言是真的?”
“真假難辨,”魏忠賢陰陰一笑,“但這個時候冒出來,對皇爺您,未必是壞事。”他暗示,這或許可以進一步削弱孔府超然的地位,加強皇權對意識形態的控製。
遠在廣寧的沈驚鴻,也很快得知了這則震驚天下的流言。他先是愕然,隨即陷入沉思。這手段,絕非陳子廷或朱統鑍的風格,他們講究實證,不會用這種近乎“刨祖墳”的陰招。那麼,散布這流言的,會是誰?是朝中其他想扳倒孔府的勢力?還是與孔府有宿怨的南方士族?抑或是……關外那位,意圖攪亂大明內部的皇太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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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源頭何在,這把火已經燒起來了。沈驚鴻知道,此刻清吏司更需要穩住陣腳,用鐵一般的實證說話。他立刻修書給陳子廷和朱統鑍,提醒他們:“流言雖厲,然終非正途。吾等行事,根基在於律法與證據。速將所查孔府切實罪證,尤其關乎人命、觸及國法者,整理呈報,公之於眾。以堂堂正正之師,破邪辟陰損之言。”
就在這濁浪排空、輿論鼎沸之際,朱統鑍那邊傳來了突破性進展——那名被孔府害得家破人亡的富戶流落在外多年的幼子,終於被找到了!同時,更多孔府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實證,被一一挖掘出來。
陳子廷與朱統鑍決定,不再等待,立刻將這部分最觸目驚心的證據,連同之前追繳贓款、清理田畝的階段性成果,一並彙總,以清吏司的名義,發布《山東吏治整飭及衍聖公府案階段性公告》,在山東各主要州府張榜公布,並擇要上奏朝廷,刊載於邸報。
公告中,沒有提及一句關於“北孔是否正統”的流言,隻是用冰冷的數據和確鑿的人證物證,羅列了孔府及其依附勢力犯下的一樁樁、一件件罔顧國法、荼毒地方的罪行。那富戶的血案,更是被詳細披露,時間、地點、人物、經過,清晰無比。
真相,有時候比任何流言都更具衝擊力。
當百姓和士子們看到那白紙黑字、證據確鑿的公告時,之前的種種同情與疑慮,開始被巨大的震驚與憤怒所取代。原來,他們心目中神聖的衍聖公府,在光環之下,竟藏著如此多的肮臟與血腥!
“世修降表”的流言,與眼前這血淋淋的實證相比,反而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因為無論孔府的血統是否絕對“正統”,其行為已然背離了聖人的教誨,觸犯了大明的律法!
清吏司,以其堅定不移的立場和紮實過硬的證據,在這排空的濁浪中,宛若中流砥柱,不僅穩住了陣腳,更將輿論的風向,重新扳回了對事實和法度的關注之上。孔府的反擊,尤其是那陰損的流言攻勢,在絕對的實證麵前,顯得蒼白而無力。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這場圍繞孔府、圍繞吏治、圍繞道統與法度的較量,還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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