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闖帶著俘虜和戰利品返回黑水堡時，東方的天際剛剛泛起魚肚白。城堡在晨曦中顯露出愈發威嚴的輪廓，牆頭巡邏士兵的身影被初升的朝陽拉得老長。
沈驚鴻親自在堡門口迎接。他沒有過多稱讚，隻是仔細查看了俘虜和繳獲的物品，特彆是從那後金牛錄章京身上搜出的幾封書信和一份粗略的兵力部署草圖。
“做得好。”沈驚鴻對陳闖點點頭，“讓弟兄們好生休息，論功行賞。把俘虜分開看管，我要親自審問那個章京。”
指揮所內，炭火燒得正旺。那名被俘的章京名叫噶祿，右肩中彈，經過隨軍醫官的簡單處理，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中仍帶著一絲桀驁。
沈驚鴻沒有用刑，隻是讓人給他端來一碗熱湯，然後拿起那份兵力部署草圖，平靜地問道：“噶祿章京，這份圖上標注的，是你們正藍旗在撫順關外的駐防點吧？”
噶祿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沈驚鴻不以為意，繼續道：“我聽說，莽古爾泰貝勒最近脾氣不太好。他派往朝鮮催糧的人空手而歸，是嗎？”
噶祿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我還聽說，”沈驚鴻的聲音依舊平穩，“盛京的糧價，比去年冬天漲了三倍。連你們巴牙喇的口糧配給都減了兩成。”
噶祿猛地轉過頭，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這些消息，這個明軍主帥怎麼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沈驚鴻放下草圖，走到噶祿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噶祿章京，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如今的黑水堡，不是你們能輕易啃下的骨頭。而你們大金的後方，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他停頓了一下，讓話語中的分量沉澱下去：“告訴我莽古爾泰的主力位置，以及你們儲存糧草的據點。我可以保證你的生命安全，甚至，在未來適當的時候，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噶祿嘴唇哆嗦著，內心在忠誠與求生欲之間激烈掙紮。他想起了出征前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兒，想起了日漸稀薄的粥飯，更想起了昨夜那場如同夢魘般的戰鬥……眼前的明軍主帥，似乎對一切都了如指掌。
最終，他頹然地低下頭，嘶啞著嗓子開口：“我說……”
根據噶祿的供述，結合之前俘虜的口供和夜不收的偵查，沈驚鴻很快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畫麵：莽古爾泰的主力約五千人，正駐紮在撫順關以北八十裡的薩爾滸舊戰場附近，一方麵監視明軍遼東方動向，另一方麵作為征朝大軍的後援。而後金在遼東的一個重要糧草中轉站，就設在薩爾滸大營以東三十裡的一處山穀中，由正藍旗的一個甲喇額真率五百人守衛。
“薩爾滸……”沈驚鴻的手指在地圖上這個曾經讓明軍蒙受恥辱的地點輕輕敲擊著，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當年明軍在此慘敗，成就了努爾哈赤的赫赫威名。如今，他要在這個充滿象征意義的地方，給後金再來一記重拳！
但這一次，他不再打算動用黑水堡的主力。城堡的防禦不能鬆懈，而且長途奔襲薩爾滸，兵力少了無異於送死，兵力多了則會導致黑水堡空虛。
他的目光，投向了地圖上另一個方向——那些散居在黑龍江、鬆花江流域的索倫、達斡爾部落。
幾天後，黑水堡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達斡爾頭人巴爾達齊。他被城堡的規模和守軍的精氣神所震撼，尤其是當他看到操場上火槍手們那令人眼花繚亂的射擊訓練時，態度愈發恭敬。
沈驚鴻在指揮所接待了他，開門見山：“巴爾達齊頭人，我聽說，你和你的族人，常年受到來自南方建州女真的欺壓，他們強征你們的毛皮，擄掠你們的人口？”
巴爾達齊臉上露出憤恨之色：“大人明鑒！那些建州強盜，比林子裡的黑熊還要貪婪！我們好不容易攢下的貂皮、鹿茸，經常被他們以‘貢賦’的名義強行奪走！”
“那麼，”沈驚鴻身體微微前傾，“如果給你們一個機會，讓你們能夠奪回被搶走的財物，甚至獲得更多，你們願意嗎？”
巴爾達齊眼睛一亮，但隨即又謹慎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沈驚鴻攤開地圖，指著薩爾滸以東的那個山穀：“這裡，有建州人囤積的大量糧食、布匹、鹽巴，還有他們從你們那裡搶走的毛皮。守衛隻有五百人。”
他看向巴爾達齊：“我可以提供給你們五十支火繩槍黑水堡淘汰的舊式裝備），足夠的火藥彈丸，並派軍官指導你們作戰。你們聯合周邊幾個受建州欺壓的部落，湊夠一千五百人，突襲這個糧草站。所得物資，你們可以拿走七成，其餘三成和所有俘虜歸我。如何？”
巴爾達齊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五十支火繩槍！這在部落戰爭中已經是了不得的力量！而且有明軍軍官指導，攻打隻有五百人守衛的據點……更重要的是，那些被搶走的財物！
但他仍有顧慮：“大人，若是建州人大舉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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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驚鴻自信地笑了：“他們現在自顧不暇。莽古爾泰的主力被我看死在薩爾滸，皇太極要防備遼西和北麵的羅刹人，阿敏在東邊攻打朝鮮。短時間內，他們抽不出兵力報複你們。而且，”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巴爾達齊，“等他們緩過氣來，你們覺得，是我黑水堡離你們近，還是他盛京離你們近？”
巴爾達齊頓時明白了。這位明朝大帥是要將他們這些部落綁上對抗後金的戰車，但這也確實給了他們擺脫後金盤剝、壯大自身的機會。權衡利弊後，他重重一拍大腿：“好！就依大人之言！我這就去聯絡鄂溫克的兄弟和索倫的勇士！”
半個月後，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遍遼東：薩爾滸以東的後金糧草站遭遇不明武裝突襲，守軍死傷過半，囤積的大批糧草物資被洗劫一空！襲擊者動作迅猛，戰術刁鑽，而且使用了火器！
盛京城內，皇太極接到急報，勃然大怒。更讓他心驚的是，幾乎所有線索都指向了北方的索倫各部，但其中似乎又有明軍在背後操縱的影子。
“沈驚鴻……你好毒的手段！”皇太極咬牙切齒。這一招釜底抽薪，不僅讓前線糧草更加吃緊，更可怕的是，它挑動了那些原本臣服的北方部落的反叛之心！此例一開，後金將永無寧日！
而此刻的黑水堡內，沈驚鴻正看著巴爾達齊派人送來的三成戰利品和十幾名俘虜，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隻是開始。他要讓皇太極明白，戰爭的形態，已經改變了。不僅要打贏戰場上的戰鬥，更要打贏資源、人心和戰略層麵的戰爭。
城堡外，新開墾的黑土地上，嫩綠的禾苗已然破土而出，在陽光下煥發著勃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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