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的目光掃過瘦猴那迅速冰冷、僵硬的遺體,那張年輕卻已徹底凝固在極致痛苦與不甘中的臉龐,那截觸目驚心、仿佛仍在無聲控訴著不公命運的斷臂……劇烈的痛楚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臟上,但他強行用意誌將其摁滅,轉化為一種近乎殘忍的冰冷決絕。他猛地扯過旁邊一塊原本用來遮蓋發電機的、沾滿油汙的帆布,動作粗暴甚至有些狂亂地將其整個覆蓋在瘦猴身上,仿佛想要急切地掩蓋住這令人心碎的慘狀,也仿佛是想隔絕自己那幾乎要決堤的情緒。
“兄弟……對不住了!這輩子……欠你的!”林逸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聲音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沾著血。他猛地轉向大牛和老李,眼眶赤紅,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子:“挖!就那個角落!能挖多快挖多快!能挖多深算多深!沒時間了!”
大牛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受傷般的嗚咽,不是哭,而是極致的悲憤無處發泄。他狂吼一聲,抄起工兵鏟,像一頭瘋牛般衝向倉庫最陰暗潮濕的角落,工兵鏟的鏟刃與堅硬的水泥地猛烈撞擊,發出刺耳令人牙酸的“哐哐”聲,火星四濺。老李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緊抿,一言不發,撿起一把沉重的十字鎬,用儘全身力氣掄起、砸下!每一鎬都勢大力沉,仿佛砸向的是這該死的世道,是那些該死的掠奪者,是那該死的靜默區!碎石和灰塵彌漫開來。
沒有棺木,沒有像樣的壽衣,沒有告彆的話語,甚至沒有一滴可以肆意流淌的眼淚。時間就是生存本身,多滯留一秒,就可能被那即將到來的、無法理解、無法抗拒的災難徹底吞噬,與這地堡一同化為齏粉。
小雅和小陳強忍著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哽咽和嘔吐感,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瘋始往幾個背包裡塞東西。壓縮餅乾像磚塊一樣被胡亂塞進去,瓶裝水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那本至關重要的抗戰日誌和“野狼幫”頭目的筆記本被小心又匆忙地包裹好,塞進最裡層。小陳則像個拾荒者,將桌上、角落裡所有可能還有用的東西——幾節看起來電量不明的電池、一把螺絲刀、那幾台燒毀了一半的對講機或許還能拆零件?)、甚至半卷電工膠布——全都掃進一個帆布挎包,動作因為急促和恐慌而顯得毫無章法。
“刀疤!缺口和井口!盯死了!有任何異動,哪怕是風吹草動,立刻吼!”林逸自己則快速地將中正式步槍最後幾發黃澄澄的子彈壓入彈倉,他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有些發白,動作因為心急而甚至卡殼了一下,他低罵一聲,粗暴地拉栓上膛。
地堡內一片末日般的混亂。工具瘋狂砸地的悶響、粗重得像拉風箱般的喘息、物品碰撞跌落的聲音、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巨響……交織成一曲絕望的催命符。巨大的、迫在眉睫的生存恐懼像一隻無形巨手,將所有的悲傷、痛苦和不舍強行捏碎,碾壓成一種近乎麻木的、機械的效率。
坑太淺了。時間太短,地麵太硬。隻勉強掘開不到半米深,就遇到了堅硬無比的老地基,十字鎬砸上去隻能留下一個白點。
“行了!就這了!抬進去!”林逸看了一眼,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但他沒有任何猶豫,嘶聲吼道。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大牛和老李停下動作,渾身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汗水和汙濁的血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往下淌。他們和林逸一起,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抬起被油汙帆布包裹的、輕得令人心酸的遺體,極其輕緩地放入那過於淺薄、幾乎不能稱之為墓穴的土坑裡。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倉促、無奈和一種令人鼻酸的鄭重。
“兄弟……對不住……委屈你了……”大牛的聲音完全啞了,帶著濃重的鼻音,他猛地彆過頭,用沾滿泥土和血汙的手臂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林逸第一個抓起一把混合著碎石和水泥塊的冰冷泥土,手指被尖銳的棱角劃破也渾然不覺,狠狠地灑了下去。其他人也紛紛用手,用能找到的任何容器,瘋狂地將泥土覆蓋上去。沒有時間告彆,沒有時間默哀,甚至連多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泥土和碎石迅速而無情地掩蓋了帆布的輪廓,將那年輕的生命與所有的痛苦一同埋葬於此。
老李幾乎是撲到一邊,從一堆雜物裡扯出一根斷裂的桌子腿,用砍刀發瘋似的削尖一端,然後像釘釘子一樣,用儘全身力氣,“咚”地一聲將其狠狠砸進墳前的硬土裡,木屑紛飛。這是一個標記,一個念想,更是一個倉促到極致的墓碑,上麵甚至來不及刻上一個名字。
“走!!”林逸幾乎在木棍砸下的下一秒就發出了命令,聲音撕裂般尖銳。他猛地背起沉重勒肩膀的背包,抄起冰涼的步槍,槍托撞在腰側生疼,“從缺口走!一個跟一個!快!快!快!”
他最後瞥了一眼那個簡陋、淒涼到讓人想哭的土堆,喉嚨被巨大的酸澀和痛苦死死扼住,但他強迫自己轉身,像逃離什麼一樣,率先衝向那被炸得猙獰開裂的側牆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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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緊隨其後,沒有人回頭,不是不想,是不敢。怕這一回頭,就再也邁不動逃離的腳步。刀疤臉第一個側身鑽出缺口,他的動作因為之前的搏殺和傷痛而有些凝滯,但眼神依舊鷹隼般銳利,迅速掃視外部。外麵,濃烈到令人眩暈的血腥味和廢墟特有的死寂、破敗氣息如同實質的潮水般撲麵而來,幾乎讓人窒息。
一個接一個,他們像一群被驚散的、傷痕累累的困獸,狼狽不堪地從這個曾經給予他們短暫庇護、溫暖和希望,如今卻充滿了死亡、背叛和詭異信號的鋼鐵囚籠中鑽出。
大牛在最後擠出來時,回身發狠似的用肩膀頂,用手推,將一些較大的碎石塊和一根扭曲的鋼梁殘骸拚命塞回缺口內部,試圖讓這個出口看起來不那麼醒目。這動作充滿了徒勞的悲壯,更像是一種儀式,一種與過去的訣彆。
六個人,站在地堡之外,站在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廢墟上。回頭望去,那座高大、沉默的預製梁場在暗紅色、仿佛浸血的天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如同一個匍匐在地上的、冰冷的巨獸墓碑。而就在它的腳下,在那冰冷的水泥深處,埋葬著他們剛剛草草掩埋的同伴。
“這邊!跟上!保持安靜!但用儘全力跑起來!彆掉隊!”林逸壓低聲音,但那聲音裡的急切和焦慮如同繃緊的鋼絲,狠狠抽在每個人的神經上。他指向郊外的方向,那裡是地圖上遠離市中心,前往其他省份的道路。也是他們目前唯一的、渺茫的希望所在。
求生的本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們麻木、疲憊的身軀。隊伍像一群驚惶失措、失去了巢穴的幸存者,一頭紮進城市邊緣更加破敗、陌生且危機四伏的廢墟地帶,開始了真正的、亡命般的奔逃。每一步踏下,都揚起細微的塵埃,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和腐敗的灼熱氣息。
身後,是陷落的堡壘,是失去的同伴,是一段血與火交織的慘痛記憶。前方,是彌漫著未知塵埃與血色夕陽的、深不可測的荒野絕地。
草草安葬,倉皇奔逃。末日之下,連悲傷都是一種奢侈,悼念都是一種奢求。他們隻能帶著刻骨的痛、未散的恐懼和幾乎耗儘的體力,背負著逝者的那一份求生欲,向著地圖上那個可能根本不存在、或者同樣充滿危險的“希望之地”,拚命奔跑。每一步,都踩在絕望的邊緣,每一次心跳,都在叩問著生存的代價。
最初的幾百米,完全是憑借腎上腺素和恐懼在驅動。肺部像破風箱一樣劇烈抽動,吸入的空氣帶著一股熱辣辣的粉塵和血腥味,刺得喉嚨生疼。雙腿沉重如同灌鉛,但沒人敢慢下來,身後那地堡的陰影如同有生命般,緊緊攥著他們的心臟。
他們穿梭在倒塌的牆體、扭曲的鋼筋和廢棄車輛的殘骸之間。路線毫無章法,完全是林逸憑借對地圖的模糊記憶和刀疤在前方不斷打出的急促手勢來調整方向。每一次繞過一堆巨大的瓦礫,每一次鑽過一道搖搖欲墜的門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後麵就藏匿著致命的危險。
“左邊!繞!”刀疤壓低的聲音從前方的斷牆後傳來,同時打出一個緊急規避的手勢。
隊伍猛地折向左邊,擠進一條堆滿破碎家具和玻璃碴的小巷。幾乎在他們離開原路線的下一秒,一陣拖遝而淩亂的腳步聲和喉嚨裡發出的“嗬嗬”聲就從原先方向的前方傳來。一隻隻剩下上半身、拖著腐爛腸子的喪屍正用雙手扒拉著地麵,緩慢而執著地爬過他們剛才差點經過的路口。
小雅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把一聲驚叫硬生生憋了回去,臉色慘白如紙。小陳猛地閉上眼睛,又強迫自己睜開,手指緊緊攥著背包帶,指節發白。
沒有停頓,隊伍繼續前進。林逸的心臟狂跳不止,不僅僅是因為奔跑,更是因為這種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驚悚。他對地圖的信任開始動搖。這廢墟是活的,它在不斷變化,地圖上的通道可能早已被新的坍塌物堵死,原本安全的路線上可能正遊蕩著新來的“居民”。
他們的行進速度遠低於預期。體力在快速消耗。刀疤臉上的傷口因為汗水的浸潤和劇烈的跑動,又開始滲血,染紅了粗糙的紗布。老李的呼吸聲越來越重,他年紀最大,這種高強度奔逃對他來說是巨大的負擔。大牛雖然體力充沛,但斷後的壓力讓他精神緊繃,需要不斷回頭確認,消耗巨大。
中午時分,他們找到了一棟半塌的沿街商鋪勉強容身。商鋪的門窗早已破碎,裡麵一片狼藉,貨架倒塌,商品被洗劫一空,隻剩下一些無法使用的廢品和厚厚的灰塵。
“五分鐘!休息!喝水!不準多吃!”林逸靠著滿是汙漬的牆壁滑坐下去,胸口劇烈起伏。他掏出水壺,隻敢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濕潤一下如同著火般的喉嚨。乾裂的嘴唇碰到水,傳來一陣刺痛。
其他人也癱倒在地,貪婪地呼吸著,但空氣中依舊彌漫著那股令人不安的金屬腥味和塵埃。小雅拿出水壺,小心地幫刀疤擦拭額頭的汗和血漬,更換了幾乎濕透的紗布。動作依舊匆忙,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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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逸再次攤開那張已經有些破損的地圖,手指在上麵比劃著,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
“不對,”他沙啞地說,“我們繞路太多了。照這個速度,天黑前絕對到不了預定落腳點。”他指了指地圖上一個標記為“老糧庫”的地方,那裡是他們原計劃的第一夜宿營地,有相對堅固的建築。“夜晚在完全陌生的野外露天過夜……等於自殺。”
“那怎麼辦?”老李喘著氣問,聲音裡充滿了疲憊。
“必須冒險穿過去。”林逸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一片相對空曠的區域,那原本是一個大型交叉路口,現在想必是一片廢墟廣場。“這是最短路徑,但也是最開闊、最危險的地帶。沒有掩體,一旦被發現,就是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