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月是我最喜歡的時節,處處草長鶯飛,花香鳥鳴,既可爬山又能涉水,還能賞美人。也隻有在這時節,那些官家千金,大戶人家小姐才得以脫離閨房,出來踏青遊玩一番。此時你儘可以欣賞其千嬌百媚,欲拒還迎。說是踏青,其實是一種變相的相親,若是那家的公子與小姐千金看對眼了,不出一月男就會上門提親,喜成良緣。
當然,此等之事我是不會入眼。我寧肯去杏花坊找我那溫柔大方的鶯鶯逍遙快活,也不會與那惺惺作態的小姐千金對眼,即便那些小家碧玉的姿態讓人看來心癢。
杏花坊是京城最好的妓院,規模再大的妓院也比不上它。它好就好在裡麵的姑娘每一個都是善解人意。客人要溫柔的,它就有溫柔的;客人要豪放的,它就給你提供豪放的;客人要知書達理的,它就有知書達理的;客人要禮義皆通的,它就給你找來禮義皆通的。總之一句話,隻要你想得到,就能給你找得到。這是杏花坊的媽媽花娘常掛在嘴邊的話,而且她真就能給你找得到。花媽媽常說:“現在這世道競爭如此激烈,你要沒有金剛鑽怎麼敢接著瓷器活?!我們這行就講求個服務,不讓客人舒服還怎麼做這營生?!所以說,您想要什麼樣兒的,今兒個沒有,明兒個定能給您找著兒。我們呀不怕您說,就怕您不說。”
這不,鶯鶯就是花娘給我找來的,既溫柔體貼,又大方可愛。既能將我伺候得舒舒服服,又能陪我說話解悶,偶爾還能彈彈曲,唱唱曲兒。不該說的一句不說,不該問的一句不問,你對她再好,她也不會有讓你娶的想法。
本人姓孟,名青雲,小字尚賢。家父意取平步青雲之意,怎奈我卻誌不在此,時常惹家父大動乾戈,生氣不已,每及此時我卻暗自高興。直至母親出麵,勸說父親,教訓與我,我才向父親悔過。自我記事起,我就對母親格外親近,對其話語打心底不想抗拒,有問必答,有求必應。然對於父親卻有一種莫名的敵意,見不得他高興,更看不得他舒服。
是人總有煩心事,而我所煩之事格外頭痛,我不知該怎樣麵對我的父母。自小我討厭父親,卻不仇恨,而現在,我卻是仇恨父親,恨不得殺之而後快。自小我呢也隻是親近母親,但也隻是小孩子單純的喜歡;而現在,我居然無法再將其單純地視為母親,而是摻雜著情和欲望,而這種情卻是男女之情。從我六歲記事開始,我的腦中就不斷出現各種零星的記憶片段,有年輕時的父親,母親,還有一個陌生的人,反反複複糾結在一起。直到我十六歲成人夜,才將所有的記憶都串聯起來。原來記憶中的陌生人就是我的前世,我的母親是我未婚妻,是我的愛人,而我的父親是我的好友,卻是奪我妻傷我命的仇人。
前世,我名為陶謙,字璟瑜。家住蘇州楊柳巷。祖父曾做過京官,因病回故休養。祖父三十六歲才得我爹爹一個獨子,又因早產爹爹身體一直弱。及至爹爹與娘親成親生下我,又過鄉試中舉,我家雙喜臨門。遂祖父就與本鄉富賈張員外結親,將其送女凝紅許配與我,兩家結成姻親,彼時我剛到三歲。
然好景不長,到我四歲時,父親因與好友遊湖,不慎跌入湖中,涼水浸體,引發肺病,最終不治身亡。母親彼時剛懷胎三月,驚聞之下導致小產落下病根,又因父親去世,憂鬱成疾,半年後也隨父親而去。
自此我便跟隨祖父祖母生活。祖母因為爹爹之事,心生鬱積,因我年小,強撐病體照看我。祖父自此後對我嚴加管教,並開始教授我讀書寫字,吟詩作畫。偌大的院子也開始冷冷清清,很多不明事理的丫鬟小廝因為爹娘接連去世,就說是我家風水不好,紛紛辭工回家,家中就隻剩下管家張達和他老婆劉嫂,以及他們的兒子小順哥。偌大的院子隻剩下這麼幾個人,一開始也沒有什麼不好,祖父母還覺清靜,然祖母病倒後,就開始忙不過來了。祖父就著管家找幾個丫鬟小廝,因為風水流言,沒人願意到我家做工,最後還是管家找來他的遠房的侄女這才勉強顧得上。
祖母去世後,祖父對我管得更嚴了,他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盼望我能考取功名,光大我們陶家。彼時我剛十歲,祖父已年過六旬,家道已開始衰敗,祖父變賣了部分田地,給我請來教書先生。
由於人丁不旺和家道的日漸衰落,張員外便萌生退婚之意,祖父大發脾氣,義正詞嚴地拒絕了這張員外,並說如果三年之內陶家還無起色,他就親自上門賠罪,並答應張家退婚。我從未見過祖父發這麼大脾氣,嚇得我三天沒有見祖父。果然,此後三年祖父不斷地走動出門,終於使陶家有了起色,張家自然無話。後來我問祖父:“張家既然不喜歡我們家,那張家小姐我又未曾見過,退了便退了,又能如何?”
祖父卻說:“這退婚是小,顏麵是大。那張家要求退婚不就是欺我陶家無人嗎,你爺爺我年紀雖大,可這骨氣還是有的。我孫兒以後可要爭氣,不能讓任何人欺負。至於那張家的小女娃,我孫兒日後若是見了不喜歡,那也無妨,咱娶了之後再找個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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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要娶?咱們退了她不就行了?”我心中不平,緣何他們就退得,我們就不行?
“乖孫兒,這卻是信譽問題。他們可以不講信譽,我們卻不能,不能壞了我陶家的名聲。可記下了?”
“孫兒記下了。”
之後不久,我便真的見到了那張家小姐——凝紅。那年我十四歲,正好參加縣裡舉行的院式中了秀才,恰逢祖父七十大壽,陶府上下張燈結彩。眾鄉紳來給祖父拜壽,我便見那張員外帶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來。張員外見我,就熱情地叫我孫女婿,叫的我好不臉紅。其他鄉紳見狀邊笑邊誇讚張員外好眼光,張員外樂得哈哈大笑。
笑聲之中,卻聽一個怯生生的童聲叫我哥哥,還拉扯我袖子。我低頭一看,正是張員外帶來的那女童。隻見她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盯著我,皮膚白淨,好像那畫上的仙童,好不惹人喜愛。卻聽她怯聲道:“哥哥,如廁。”
我一聽愣了半晌,原來她見爺爺與他人說笑卻不管她,又見我比他大不了多少遂求助於我。我隨即叫紅兒帶她去茅房,臨行前我問他:“可否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兒啊?”
“凝紅。”說罷對我甜甜一笑,隨紅兒去了。
我又一陣愣神,原來她就是我將來的娘子,不禁心中歡喜。
“怎麼,對你將來的娘子可是喜歡?”原來張員外見我直盯著凝紅去遠的方向,不禁打趣我。
這一問我又是臉上一熱,低下頭去,眾人見狀又是哈哈大笑。我也跟著笑,確是打心眼裡高興歡喜。
等到我十八歲參加鄉試中頭名解元,祖父老淚縱橫,抱著我大哭了一場,我終於知道祖父這些年來的辛苦。宴客之際,祖父提起我與凝紅之親事,說:“璟瑜已經長大,凝紅今年也有十五了吧,二人之事我們這做長輩的是不是該操辦操辦了?”
張員外也是點頭稱好。
第二天在祖父的催促下,我便央了媒婆前去說親。雖說是自小定的親事,但這該有的禮數卻是一樣不能少。三天後,我便帶齊彩禮,親自到張府提親。一路上吹吹打打,派發紅包,很是氣派。祖父說這是我們大戶人家該有的禮數,我卻是很高興,因為我打心眼裡想讓凝紅風風光光地做我的娘子,我想讓全鄉的人都羨慕她,讓她覺得做我陶謙的娘子是幸福的。
提親後,祖父便與張員外選定了結親的日子,定在來年二月十八,是個嫁娶的最好時日。又因祖父說:“既然咱們兩家已經定了親,隻差行禮之事,要我說張老啊,咱也彆在乎那勞什子的破規矩了,讓凝紅多來我這走動走動,也陪陪我這糟老頭子,說說話話,解解悶。嘿,彆說我還真就喜歡這嘴兒甜的小丫頭。”這麼著,凝紅也會時不時地來我家,一開始見我還挺害羞,時間長了卻也跟我說長道短,我們的感情也越來越好。因著我們兩家的定親宴辦得相當排場,附近十裡八村的人都知道,所以眾人都知道凝紅是我娘子,凝紅來我家,大家也無話好說。
正所謂否極泰來,樂極生悲。正當我們陶府上下高高興興收拾院落準備過年之際,祖父忽然去世。時值臘月十二,再過兩個多月我就能與凝紅成親,然後我們就可以雙雙孝敬祖父、報答祖父的養育之恩,教導之德,祖父卻永遠地離開了。打理完祖父殯葬事宜,我送了凝紅回張府,答應她三年之後等我守孝完畢,定然風光迎娶她過門。張家雖然歎息,卻仍然讓我放心守孝,不必掛念凝紅。我便安心回府,為祖父守孝三年。
三年期滿,卻又恰逢京試之年,我必須完成祖父對我的期望,進京應試。遂又辭彆凝紅與張員外一家,踏上赴京之途。臨行前,我向凝紅保證,不管是否及第,都會返鄉迎娶她。凝紅淚如雨下,卻堅決回答:不論何時,都會等我!
我在小順哥的陪同下駕車進京,京城繁華,前來應試的各地舉子絡繹不絕。我們住進官府為各地舉子安排的會館內,說是會館卻是京城最大的酒樓,總共有上中下三層,從樓內看去還加後院和花園,環境優雅,風景宜人。平時為客人提供酒菜住宿,每逢京試就成考生會館,既為家境富庶的考生提供舒適雅間,也為貧寒考生提供免費住宿。當然房間不同,所享的待遇也不同,花費自然也不同。這些是我的好友孟雋德說與我的,孟雋德就是在這會館內結識的。
小順哥要了一間會館內的雅間,堂倌將我倆帶入後麵雅間,走過花園穿過遊廊來到會館後院。此處卻與樓內不同,安靜、幽雅,所造房舍更是彆致精美,更精妙的卻是這裡的雅間都是單獨院落,每個院落設施齊備,奴仆齊全,好似自家院落。
我隨堂倌剛進二院,便見一翩翩公子從內走來,一表人才,儀表堂堂。見我等進來,點頭行禮,我亦微笑還禮,隻此一麵便留有好印象。之後在花園賞花,又碰到這翩翩公子,一番交談,才知此人名為孟雋德,字子寅,京城人氏,也是本次參加京考的舉子。我亦通報姓名,自此我二人便熟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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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二人經常在一起研究學問,時間長了我便知道子寅兄與三代都是經商為生,子寅兄也是誌在商道,奈何其父卻要求子寅兄考取功名,不再做這下等商人,空有錢財卻不入流。子寅兄拗不過隻得棄商學文,考取功名。
與子寅兄相交越深,我越發喜歡此人,對人溫和有禮,做事乾淨利落,既有商人的精明能乾,又有文人的謙遜識禮。與我交深後,處處照顧我,還帶至他家介紹給其父母認識,曾一度想將其妹妹嫁於我,還苦心安排我們見麵。我因心念凝紅對其婉言拒絕,他也不以為意,還打趣我:“璟瑜賢弟是否已是金屋藏嬌。”
我說:“金屋藏嬌不算,但也已有未婚妻,準備參加完京試後回鄉迎娶。”
“那弟妹自當嬌美非凡。”
“子寅兄說笑了。”我笑笑以示承認。
“璟瑜賢弟好福氣,愚兄自是羨慕不已。”
及至京試完成放榜之日,我與子寅兄雙雙落榜,我二人結成異姓兄弟。在子寅兄府上叨擾半月,我便準備返鄉,想儘快與凝紅成婚。我遂邀請子寅兄同去江南,一來參加我的婚禮,二來則可以遊覽一下江南風光,子寅兄欣然答應。我便先讓小順哥回家做準備,自己與子寅兄三日後乘車南下。
我二人一路遊玩,二十多天的路程整整走了一月有餘。到得家是,小順哥及張管家已經打理好一切事務,連成親事宜也準備妥當。我安排子寅兄住下後,忙到張員外家叩頭行禮,順便商議好於一月後迎娶凝紅,也就是下月初八。之後便與凝紅匆匆見了一麵,便趕回陶府招呼子寅兄。
次日,凝紅過來看我,我便介紹於子寅兄認識。行禮之後,子寅兄連連稱讚:“賢弟好福氣,娶得如此美人,看得愚兄既羨慕又自歎不如啊。”
“子寅兄說的哪裡話,真真折煞小弟了。兄長在京城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
“是。京城美人不少,卻全不入賢弟之眼,賢弟一心想的可不就是弟妹一個美人嗎?”一席話說得我與凝紅臉紅不已,凝紅低頭行禮,以示告彆。臨走前對我深情一看,我便如枯敗的老樹又發出新芽,久旱的田地迎來甘霖。
回神之際,卻見子寅兄微笑看我,眼神頗有意味,看得我都覺不好意思。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可到了我這卻是倒了過來。眼見著就要到迎娶凝紅過門的日子,我卻生起病來。一開始是偶然風寒,並無大礙,可這大夫看了不少,藥也沒少吃就是不見好。眼看著婚期將至,我越是著急,這病卻是越發嚴重,一開始的偶然風寒發展成肺病,整天咳嗽不斷,終至臥床不起。鄉裡的,州城的名醫都請來診過脈,結果全是肺癆。我驚詫不已,說與大夫得病的經過與所吃之藥,大夫看過藥方與湯藥後連歎“怪哉”,都說這所服之藥並無差錯怎麼就成了肺癆?大夫再對症下藥,要我以方調理可仍舊是不見好,且越調理越重,漸漸咳出血來。
老張管家見狀就說我此時的症狀與父親去世時一模一樣,莫不是遺傳?我竟也有些懷疑,倘若真是如此,凝紅又該如何?
自我病後凝紅每日都來看我,親自給我喂藥,我既感動卻也擔心不已,眼見我這病越發嚴重,倘若真的不治,我便不能再耽擱凝紅。想這些年來凝紅為等我以年過十八,早過了成親之年歲,我若再耽擱凝紅就真的找不上好人嫁了。某日,凝紅喂我吃藥,吃罷我便對凝紅說:“紅兒,倘若我這病真的醫治不好,你便不要再來我這了,早早叫你爹爹退了這婚,你找戶好人家,莫讓我這病秧子耽擱了你。”
“哥哥你莫要這麼說,凝紅與哥哥打小就定下這親事,凝紅定要嫁於哥哥。哥哥不要著急,這病一定會好起來的。”凝紅說著便哭出聲來,我好生勸慰她卻越發哭的厲害,過得片刻又想起什麼轉而高興起來,“要不我回去跟爹爹說,咱倆後天就成親,既是訂好的日子,又能衝衝喜,興許你這病就會好了。”說著就要往外走去。
我連忙拉住她,扯得我不住咳嗽,又吐出血來。凝紅見狀急了,忙俯下身來:“怎麼了哥哥,怎麼了?”又要哭出來。
我此時已覺吃力,卻不得不裝好一點。勉力擦去嘴邊血漬,道:“紅兒不要擔心,剛吐了口血我覺得好多了,或許這次的藥真的管用,過不了幾天我就真的好了,到時候咱們就成親。你先不要跟你爹爹說衝喜之事,再等幾天,等我好了就八抬大轎到你家抬你去,可好?”我儘力提起中氣,讓凝紅覺得我真的有所好轉。凝紅見狀,破涕為笑,便真的信了。
我自覺已經支撐不住,便對凝紅說想要睡會。凝紅扶我躺好,還好被子便出去了。我暗鬆口氣,卻覺肺中猶如火燒,疼痛難忍,又不能出聲以免凝紅聽到又複進來,我實在無力應付。
正自疼痛難捱,卻隱隱聽見子寅兄說話之聲,好似在勸慰凝紅。我心生感激,想我要子寅兄來我家觀禮,不想卻碰到我生重病,還要他忙來忙去替我持家,如此兄弟怎不叫人感激,即便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也沒必能如他這般吧?倘若我真的不治,將凝紅托與子寅兄,使其二人結為連理也是不錯,可不知子寅兄會不會因我二人兄弟之情而推脫?我要找個時間與他說說。這麼想著,疼痛便覺輕些,不知不覺竟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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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自睡的迷迷糊糊將醒之際,聽到開門聲,之後便聽到有人輕聲叫我:“小少爺!小少爺!起來吃藥了。”原來是翠仙姐,就是當初爹爹過世後老張管家從老家找來我家幫忙的,後來與老張管家的兒子小順哥成了親。翠仙姐剛來時不懂得做什麼,管家就讓她伺候我。我因為被祖父管得嚴,不能夠在府中玩耍,又玩心甚重,就臨睡前想發兒捉弄翠仙姐。翠仙姐人又老實,又不會哄小孩,所以一生氣就會追著我跑,越是這樣我就越愛捉弄她。有次,我晚上睡不著覺,恰好翠仙姐進來看我是不是蹬了被子以免著涼,我便故意裝睡,等到翠仙姐走近時,我迷糊著嗓子叫了聲:“翠仙姐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