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噬魂案暫時落下帷幕。
孟青雲回到孟家,繼續照顧生病的母親。孟母病情暫時穩住,但仍需長期調養。孟父在崩潰坦白後,陷入一種贖罪性的沉默與勤勉。他全力處理家族殘局,處理被查封產業解封後的瑣事。他不再提陶謙,但密室靈牌前的香火未斷。孟青雲將林姨娘留下的殘片仔細研究,試圖找出與身份相關的線索。他直覺此物至關重要。
“遊方道士玄陰子……孟家一案有你的影子,金榜噬魂案也有你的影子……你到底是何人?扮演了什麼角色?”孟青雲摸索著殘片,喃喃自語。
“那些權貴、官吏,那些手握權力的人……人命對他們來說是什麼?”他想到永昌侯府為了一個平庸子弟的金榜題名,可以如此嫻熟地設局,輕易毀掉數位寒窗苦讀、才華橫溢學子的未來。鄭清之影帝般的表演更讓孟青雲深刻體會到權貴階層的冷酷與虛偽,他們視底層如草芥、將國家掄才大典視為私器。周玄策最終的政治妥協,孟青雲雖理解其苦衷,卻無法抑製心底的悲涼。他清晰地看到,神聖的科舉製度早已被層層疊疊的官僚派係滲透,它不再是寒門唯一的通天梯,更是權力博弈的棋盤。公平?永昌侯府這樣的“樹根”麵前,顯得如此脆弱可笑。階級權利麵前,他要如何為孟家要一份公道?他能相信周玄策嗎?他是小師弟卻也是大雍的皇族……
這一刻,他寄希望於身為皇族的小師弟,卻也動搖了他對朝廷“公正”的天真信任。
陰霾縈繞在孟青雲心頭,遠比消散的蠹蟲怨氣更沉重。海量的負麵情緒洶湧而至,魔煞如同附骨之疽,貪婪地吸收著這些情緒,並開始扭曲放大孟青雲的感知。
“梆梆梆”門外傳來三聲輕響。
“進。”孟青雲聲音落下,身著淺色衣裙的庶妹孟婉蓉提著食盒走了進來。“兄長,你晚間吃得少,姨娘叫人熬了湯,你再進些。”孟婉蓉輕柔的聲音將孟青雲紛亂的思緒拉回,連帶著情緒平複了不少。
“勞煩小妹了。”隻見孟婉蓉打開食盒拿出兩樣點心和一碗湯,放在孟青雲麵前,又拿出湯匙擱置一邊。孟青雲看著她的動作,直覺好似不認識眼前的小妹。實際上,孟青雲對於孟婉蓉的記憶有限,隻記得小時候白白胖胖的笑臉,再大些總穿著紅色衣裙跟在孟慶霖身後,好像個年畫娃娃,再大些就被其母親肖姨娘拘著學習女工,除了家中聚餐平常也不怎麼見了,他好像還收到過小妹做的扇套來著。昔日那胖胖的小妹妹已然長這麼大了。
“近日家中事多,你和姨娘還好吧?”
“母親生病了,父親讓姨娘幫襯著管家,讓我跟著姨娘也學一學掌家之事,父親說……以後嫁人用得上。”小姑娘有些害羞地回答,看著跟小桃月一般大的妹妹,孟青雲突然發現他對這個家的關注實在太少了。他吃了兩塊糕點,喝了大半碗金玉羹。
孟婉蓉很自然地接過碗,開始收拾桌子。
“以後這些粗活丫頭們來做,你多讀讀書,看看賬本,學學管家之事。”
“兄長說得是。很長時間沒見兄長了,想來看看。”
孟青雲抬頭,仔細看看這位妹妹,依舊是圓圓的臉型,大大的眼睛,依稀可見兒時輪廓。她不似大家閨秀那般氣質沉穩,卻在他麵前強自鎮定。他看著她麻利地收拾碗筷,是個利落的性子,卻也在其抬手間感覺到些許靈氣微動。
孟青雲心中微動,這股靈氣雖微弱卻純淨。他放下手中的剛拿起的書卷,溫聲道:“你既來了,便坐下說說話。姨娘近來可還忙碌?家中諸事繁雜,莫要累著了身子。”孟婉蓉聞言停下動作,手指輕輕絞著衣角,低聲道:“姨娘說兄長在外奔波辛苦,讓我多來照應。我……我其實有些害怕,近日府中總有些怪事,夜裡常聽見異響,姨娘說是風動,可我總覺得不太尋常。”她抬眼望向孟青雲,眸中閃過一絲不安,卻又強作鎮定地挺直背脊,那靈氣如細絲般在她周身流轉,襯得她稚氣未脫的臉龐多了幾分堅韌。
孟青雲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暗忖小妹何時修得了根基,莫非與肖氏有關?他仔細尋摸,這肖氏不似已故的林氏,克己低調,行事不似林氏那般張揚。父母之事他了解不多,隻聽說這肖氏是母親偶然救助的孤女,身份清白,後來也是自願給父親做妾。
孟青雲心思微動,麵上卻仍掛著溫和笑意:“莫怕,有兄長在。你既察覺了靈氣,可是姨娘教了你什麼嗎?”孟婉蓉輕輕搖頭,聲音細若蚊呐:“不曾學過,隻是……隻是幫著姨娘整理庫房舊物時,碰過一個比較舊鈴鐺,此後便偶爾如此了。”
孟青雲點點頭,拿出全本《道基初引錄》:“既然感覺到了靈氣波動,你便試著修煉一下吧,以後或許會多一個選擇。這段時間,我還在家中,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隨時來找我。”
“謝謝兄長!”小姑娘一臉高興地接過修行法門,此時方顯幾分這個年齡該有的樣子。“兄長早些歇息,小妹告辭。”說罷提上食盒推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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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鈴鐺怕是個法器或者靈器。孟家乃一介商賈之家,有什麼可貪圖之物?肖姨娘?看來得找個時間會一會了。
其後兩日,孟青雲都未找見適合的機會。
這日晚間,孟青雲服侍母親喝完藥,安頓她睡下。自母親生病以來,他一日日看顧著她,喂她喝藥,心中那份感情卻不再彆扭,他發覺不知道何時起,他看著母親,心疼是真的,這份心疼卻是兒子對母親的心疼,不再是陶謙對凝紅的愛憐。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月色清冷,如水銀般鋪灑在庭院青石板上,更添幾分寂靜。孟青雲還在思考,卻見通往外院角門陰影與月光交界處立著一位婦人,那身素淨的藍衣仿佛融入了夜色,又似沾染了霜華,襯得她麵容模糊,唯有一雙眼眸,在昏暗中顯得異常沉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肖姨娘。”孟青雲微微頷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但心底的警惕已悄然升起。他不動聲色地靠近幾步,站在離她約一丈遠的位置,既不失禮,也保持著足夠的反應距離。
“大少爺。”肖姨娘的聲音比平日更低沉,帶著一絲沙啞,她微微屈膝還禮,動作標準卻略顯僵硬。“夜深露重,擾了大少爺侍奉夫人,是妾身的不是。”
“姨娘在此等候,想必有事。”孟青雲開門見山,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試圖從那沉靜的表象下捕捉蛛絲馬跡。他注意到,肖姨娘交疊在小腹前的雙手,指尖正無意識地撚著袖口的布料,透露出她內心的不平靜。
肖姨娘沉默了片刻,目光越過孟青雲,望向主屋方向,那裡是孟母安寢之處。夜風吹過,帶起她鬢角一縷碎發,也帶來她低低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大少爺……婉蓉那孩子,心思淺,藏不住事。她得了您的修行法門,歡喜得很。”
孟青雲眼神微凝:“小妹有慧根,靈氣純淨,是好事。”
“是好事,也是……禍事之始。”肖姨娘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疲憊與決絕。她終於將視線完全投向孟青雲,那雙沉靜的眸子深處,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燒,不再是平日裡那個溫順低調的妾室。“那鈴鐺,是我故意讓她發現的。”
果然!孟青雲心中一動,麵上卻依舊波瀾不驚,隻淡淡道:“哦?姨娘費心了。不知此舉,意欲何為?”
“為了引起你的注意,大少爺。”肖姨娘坦然承認,向前踏出一步,徹底暴露在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神情卻異常堅定。“也為了……保住這個家最後一點根基,報答夫人的活命之恩。”
孟青雲沒有打斷,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他感覺到,肖姨娘身上那股刻意收斂的、屬於修煉者的氣息,正隨著她的情緒波動而隱隱泄露出來,帶著一種……奇特的、並非正道剛猛,也非邪道陰詭的綿柔之力。
肖姨娘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清晰:“妾身本名肖玉娘,並非什麼孤女。我……曾是‘和合歡門’的弟子。”
“和合歡門?”孟青雲瞳孔驟然一縮!這個名字,在靈氣複蘇之前,是臭名昭著的“邪教”代名詞,以采補之術聞名於世,為正道所不容,曾遭數度圍剿。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在孟家後院默默無聞十幾年的姨娘,竟有如此出身!
“是。”肖玉娘眼中閃過一絲苦澀與自嘲,“靈氣枯竭的時代,所謂的‘采補’不過是末流小道,被斥為邪魔外道,人人喊打。我門中姐妹死傷殆儘,我身受重傷,流落街頭,奄奄一息……是夫人,路過的夫人,她心善,不顧旁人勸阻,將我救起,帶回孟家悉心照料。”她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感激,“夫人待我如親妹,從未因我可能的‘汙名’而輕視。孟家給了我庇護,給了我安身立命之所,甚至……給了我一個女兒。”
她頓了頓,語氣轉為沉痛:“我本隻想就此隱姓埋名,做個平凡人,看著婉蓉平安長大,侍奉夫人終老。靈氣複蘇……是禍非福!那些沉寂的魑魅魍魎,都蠢蠢欲動了。我本以為與我無關,可孟家……卻偏偏卷入了其中!”
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悲憤:“二少爺身死,林姨娘上吊,老爺與您身陷囹圄,夫人一病不起……這個家,眼瞅著就要散了!這一切,來得太快,太蹊蹺!”
孟青雲的心沉了下去,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姨娘知道些什麼?”
肖玉娘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林姨娘……林姨娘死前,我曾無意間撞見她與一個遊方道士在後門假山處密談。那人,我認得!”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寒意,“他叫玄陰子!當年也是攪動風雲的邪道人物,與我們雖不同道,卻在某些場合有過交集。此人……主修魂魄邪術,尤擅鬼修禦鬼之法,陰狠歹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林姨娘與他接觸,絕無好事!”
孟青雲渾身一震!玄陰子!這個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進他的腦海。魂魄邪術,鬼修禦鬼……這與他之前隱約感知到的陰冷氣息,與父親和他莫名獲釋又迅速結案的詭異,與林氏那看似絕望實則倉促的自儘,瞬間串聯成了一條令人毛骨悚然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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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孟青雲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凜冽的寒意,“二弟之死,林姨娘自儘,我與父親入獄,甚至母親病倒……背後都有玄陰子的影子?他的目標……是孟家?還是……”
“是您!大少爺!”肖玉娘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眼中充滿了憂慮和急迫,“玄陰子此人行事,必有圖謀!孟家商賈之家,能讓他如此費儘心機、不惜弄出人命也要攪亂的,除了您,我想不到其他!您與老爺能全身而退,絕非僥幸!修行界……水太深了!玄陰子必然在您身上有所圖謀,或許是您的資質,或許是彆的什麼……很可能隻是……欲擒故縱!”
孟青雲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躥頭頂。肖玉娘的分析,與他心底深處最不安的猜測不謀而合。身邊似有若無的陰冷窺視,孟家案子迅速推出替罪羊,還有金榜噬魂,都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如果玄陰子真如肖姨娘所言那般可怕,那麼他和父親,甚至整個孟家,都從未真正脫離險境!
“姨娘為何現在才說?”孟青雲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卻如實質般落在肖玉娘臉上。他感念她的坦白,但這份遲來的警示,代價未免太過慘重。
肖玉娘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痛苦和掙紮:“妾身……有私心。我怕暴露身份,失去這來之不易的安穩,更怕連累婉蓉。合歡門的名聲……比玄陰教好不到哪裡去!若非看到這個家就要毀了,夫人病重至此,而您……您似乎終於開始‘看清’這個家了,妾身……實在不敢,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她看著孟青雲,眼神複雜,有懇求,有決絕,也有一絲屬於昔日修士的淩厲:“大少爺,妾身今日所言,句句屬實。信與不信,全在您。那玄陰子手段詭異,防不勝防,尤其擅長操控魂魄、役使鬼物,您務必……萬分小心!枕畔、暗影、病弱之人身邊……皆可能是其耳目爪牙!妾身言儘於此。”
說完,她深深看了孟青雲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未竟之言,隨即後退一步,重新隱入角門的陰影之中,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隻留下空氣中淡淡的、屬於成熟女子特有的幽香,以及一番足以顛覆孟青雲認知的驚悚真相。
孟青雲站在原地,久久未動。月光灑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那刺骨的寒意。
玄陰子……欲擒故縱……目標是自己……
他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指,仿佛能感受到那無形的、來自黑暗深處的覬覦。孟家這一連串的變故,親人的離散與死亡,母親的病榻纏綿,甚至自己心中那份剛剛厘清的對母親的親情……這一切,背後竟可能是一個邪道巨擘精心編織的網?
而肖姨娘,這個隱藏了十幾年的前合歡門弟子,她冒著暴露身份、失去一切的風險點破這一切,所求的,僅僅是為了報答母親的恩情,守住這個搖搖欲墜的“家”?
孟青雲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後一絲迷惘已被冰冷的銳利取代。他望向肖姨娘消失的方向,又看向母親沉睡的屋子,最後目光投向深邃的、仿佛潛藏著無儘鬼蜮伎倆的夜空。
“玄陰子……”他低聲呢喃,聲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鋒,“無論你要乾什麼……我都奉陪到底。”
夜風驟起,吹動庭院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鬼魅在竊竊私語。孟青雲的身影在月色下挺立如鬆,一股凝練而決絕的氣勢,正悄然從他身上升騰而起。這看似平靜的孟府後院,已然成了風暴醞釀的中心。
再說回青陽掌門青陽子,自親臨清河縣,接手噬情藤紙一案,如定海神針。青陽門修士和鎮異司精英玄甲士在其指揮下,依據賬簿名冊,於大雍皇朝境內展開雷霆行動。風信堂的情報網絡全力運轉,將觸角伸向每一個可疑的角落。
然而,鬼刺門的布局早已超出清河。在接下來的數月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