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霧瘴深重。
孟青雲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下,氣息粗重。懷中庚金斷刃沉若山嶽,鋒銳之氣透衣刺膚,帶來細密痛楚,亦時刻提醒他代價何等慘烈。伊莎貝爾蜷在一旁,麵色灰敗,傷口處隱約滲出黑氣。
驟然,一道幽影無聲息穿透濃霧,立於眼前。
玄陰子袍袖微動,目光掃過二人狼狽情狀,最後定格於孟青雲懷中那截被粗布纏繞卻仍透出淩厲氣息的斷刃之上。
“倒是命大。”他聲音平淡,聽不出褒貶。
孟青雲勉力抬頭:“前輩……”
“不必多言。”玄陰子屈指一彈,兩枚灰撲撲的丹藥分彆射向孟青雲與伊莎貝爾,“速服下,固本培元。你身上印記未消,尋來不難。但追兵亦不遠矣。”
丹藥入腹,化作一股溫和藥力散入四肢百骸。孟青雲緩過一口氣,迅速將此前遭遇活屍、疑似冥界意念傳訊、以及“守墓人”之秘儘數道出。伊莎貝爾補充了光明聖殿與黑暗教廷追蹤的細節。
玄陰子靜聽,目中幽光流轉,似在急速推演。
“還真是群魔亂舞。”他冷笑一聲,“那疑似冥界意念傳訊,八成與那上古隕落的存在殘念有關。‘同源之血’……或指你初步煉化的庚金斷刃。‘封印鬆動’……恐是雙重指向,既言那遺骸封印,亦指此界與冥界屏障。至於‘守墓人’……”
他略頓,眼中閃過一絲忌憚:“傳聞冥界邊緣有古老眷族,守護某些不可言說之秘,拒斥一切生者與死靈。若真是他們被驚動,麻煩就大了。”
“那我們……”孟青雲蹙眉。
“逃。”玄陰子斬釘截鐵,“東南偏南,既是星核碎片所指,便去一探。彼處氣息古老,或有一線生機。眼下敵眾我寡,絕非硬碰之時。”
他目光落回庚金斷刃:“此物乃先天庚金之精融彙法則碎片而成,性極鋒銳,桀驁難馴。你以血煉初步降服,僅是權宜之計。欲煉為本命法器,尚需兩物,一為‘蘊靈神泥’,用以承載庚金銳氣,塑其形胚;二為‘調和真火’,最好蘊含星辰或太陰之力,方能淬煉其性,與你金丹相融。”
孟青雲一聽名字就不是尋找之物,隨即問道:“此界……可有替代?”
“蘊靈神泥或可尋萬年沉陰沼底的黑沉玉髓替代,雖品級稍遜,勉強可用。調和真火卻是難辦……星辰之力你懷中之物或可引動一絲,但遠遠不夠。太陰真火……此界雙月詭異,或有一線機會,但需特定時機地點,急不得。”玄陰子語氣凝重,“本命法器關乎道途根基,倉促煉成反受其害。暫且以溫養為主,待時機成熟再行煉製。”
孟青雲默然點頭,將此事暫埋心底。
玄陰子忽而袖袍一拂,布下一道隔絕探查的簡易法陣:“半時辰調息。之後即刻動身。”言罷閉目不語,顯然亦在恢複損耗。
陣內一時寂靜,唯聞沼澤遠處隱約獸嚎與風聲。
伊莎貝爾忽然輕聲開口,打破沉默:“孟先生……你們東方,是個怎樣的地方?”
孟青雲側目看她。女巫臉色依舊蒼白,但眼中有了些微神采,帶著某種複雜的向往。
“地大物博,山河壯麗。有仙魔妖鬼,亦有凡夫俗子。並非人人如我這般……掙紮求存。”他斟酌詞句,“亦有紛爭,有黑暗,但……或許天地更寬些。”
“我聽族中長老說過,”伊莎貝爾眼中泛起一絲追憶,“很久以前,有不怕死的商人穿越死亡沙海,帶回來東方的絲綢和瓷器,還有故事……說那裡的人黑發黑眼,修行之法與我們迥異。可惜路程太遠,沙海難越,漸漸就沒人再去了。大多數人,隻當那是傳說。”
她聲音漸漸低沉,仿佛陷入更深的回憶:“我母親是女巫,父親隻是個普通人。他們相愛,結合,躲在小村裡。母親一直隱藏身份…她甚至不敢對我顯露太多能力。她隻在我發熱時,用手摸摸我的額頭,病就好了……那時隻覺得溫暖。”
“後來……大約二十多年前,第一批‘黑死瘡’病例開始出現,但最初很零星,沒人注意。母親那時就顯得很不安,她說氣息在變得汙濁,死者的靈魂哀嚎無法安息……她預感到了不好的東西在滋生。”
“再後來……瘟疫爆發了。村裡人一個一個倒下,發熱,潰爛,變得不像自己。母親忍不住……夜裡偷偷去救人。她用草藥,用一點點微弱的治愈法術……救活了幾個人。但有一次,她耗力太甚,施法時被一個醒來的男人看見了……他驚恐地大叫,引來了全村人。”
伊莎貝爾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聽得人心頭發冷。
“他們說她用了邪法,是瘟疫的源頭……綁起來,要燒死。父親衝上去護著她,被活活打死……我就在人群裡,看著火點起來,看著媽媽在火裡望著我,嘴唇動著,叫我‘快跑’……”
她頓了頓,吸了口氣,繼續道:“後來,其他女巫救了我。我也恨過……恨那些人的愚昧、殘忍。但後來發現,當初被媽媽救活的人裡,有一個偷偷給我塞過一塊麵包……他們隻是太害怕了。光明聖殿說我們是邪惡,他們就信了。大多數人,隻是跟著聲音最大的那個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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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青雲靜靜聽著伊莎貝爾的講述,原來大家都各自有著不如意之事,他不知如何安慰,隻有安靜傾聽。突然似想起什麼,“冥界……靈魂無法歸返,如此大規模的異常,冥界為何遲遲未有反應?”
這次是玄陰子冷哼一聲開口:“冥界廣袤無邊,秩序並非無懈可擊。若有心蒙蔽天機,篡改或截流部分區域亡魂,並非不可能。星穹謀劃良久,必然有遮掩之法。或許,那‘黑死瘡’本身,就是一種針對靈魂的‘偽裝’,讓它們看似‘正常’消散或被‘淨化’,實則被暗中標記引走。直到近期,或許因其動作加大,或許因我等觸動上古封印引發連鎖波動,才終於引起冥界深處某些存在的注意……那傳訊,便是證明。”
伊莎貝爾點了點頭,眼中是深深的疲憊與悲哀:“真理……往往在少數人手裡。但這少數人,通常被叫做異端、瘋子、巫婆。”她抬起頭,看向孟青雲,眼中水光閃爍,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堅韌,“我知道女巫裡也有壞人,就像人類裡也有好人。我們東躲西藏,救治能救的人,守護這片土地下的秘密……不是因為誰感激我們,甚至不是因為我們多偉大。隻是因為……這是我們認為對的事。媽媽臨死前,做的也是她認為對的事。”
“三十多年,我好像明白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明白。但像現在這樣,跟著認為對的人,做想做的事……大概也不算壞。”
孟青雲靜默良久。沼澤的風穿過枯枝,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他緩緩道,似是對她說,也似對自己言,“是非對錯,有時並非人多勢眾便可定論。堅守本心,不易。”
伊莎貝爾似懂非懂,卻輕輕點了點頭。
玄陰子不知何時已睜開眼,目光掃過二人,淡漠道:“閒話休提。該走了。”
他撤去法陣,霧氣重新湧來。
前方路途未知,殺機四伏。但此刻,三人眼中卻多了些不同的東西。
玄陰子率先邁步,身影沒入濃霧。
孟青雲扶起伊莎貝爾,緊隨其後。
三人循著星核碎片微弱的指引,向東南偏南深入。
霧氣愈發粘稠,腳下大地逐漸由濕軟泥沼變為堅硬冰冷的暗紅色岩石。四周生長著散發幽藍微光的苔蘚與菌類,空氣中死寂與古老威壓並存,令人心悸。
玄陰子目光掃過四周岩層與幽光植物,語氣微凝:“此地氣息……非比尋常。非冥土,亦非人間,倒似……某種隕落之物的殘骸曆經萬古衍化而成。”
孟青雲懷中星核碎片忽明忽暗,庚金斷刃亦發出低沉嗡鳴,與前方某種存在產生共鳴。
穿過一片崩塌的巨大石柱林,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巨大無比的建築殘骸匍匐於地,大半已被暗紅岩層與幽藍植被覆蓋,但裸露部分仍能看出其宏偉輪廓與非人風格的雕刻——星辰軌跡、巨獸搏殺、難以理解的幾何紋路,皆充滿蠻荒古老的意味。星核碎片的指引正牢牢指向遺跡最深處。
“就是這裡。”孟青雲低語。
玄陰子神識如水銀瀉地般向前探去,旋即眉頭微蹙:“內有空間阻隔,神識難入。小心,此種遺跡往往自有防護。”
話音未落,側麵廢墟陰影中猛地竄出數道黑影!
並非活屍,而是某種由暗紅岩石與幽藍苔蘚拚合而成的傀儡守衛,眼窩閃爍冰冷藍光,無聲無息撲殺而來,動作僵硬卻力量驚人!
玄陰子袖袍一拂,一道幽暗波紋蕩開,衝在最前的兩具石傀儡瞬間僵滯,體表苔蘚光澤黯淡,嘩啦散落一地,讓更多傀儡從四麵八方湧出。
孟青雲將伊莎貝爾護在身後,揮動礦棍格擋。棍身砸在石傀儡上迸濺火星,竟隻留下淺痕。傀儡力大勢沉,震得他手臂發麻。
“攻擊陣法核心!眼窩藍光處!”伊莎貝爾急呼,同時揮舞木杖,釋放微弱淨化光華,雖難傷傀儡,卻令其動作微微一滯。
孟青雲覷準時機,並指如劍,凝聚所剩不多靈力,一道灰黑劍氣精準刺入一具傀儡眼窩!
噗!
藍光爆碎,石傀儡轟然倒地。
玄陰子手段淩厲,幽冥之力點出,必有一具傀儡散架。但他目光警惕望向遺跡深處:“動靜已起,速戰速決!”
清理完外圍傀儡,三人迅速潛入遺跡內部。
內部通道寬闊卻破損嚴重,到處是坍塌巨石與凝固的能量痕跡。壁畫殘破,依稀可見星空、巨獸、以及那純白冷漠的“判決之輪”圖案,與之前在“泣風之眼”所見時空碎片景象印證。
星核碎片在此地共鳴更強,指引著方向。
七拐八繞後,三人抵達一處相對完好的巨大殿堂。
殿穹頂已部分坍塌,露出灰蒙天空。殿堂中央,並非祭壇,而是一具龐大得難以置信的、半嵌入地麵的森白頭顱!其骨質似玉非玉,縈繞微光,雖死去萬古,仍散發令人窒息的威壓!骸骨頭顱眉心處,有一道極其可怕的裂痕,似被巨力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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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骸骨周圍,散落著無數較小的、各式各樣的奇異骨骼,似經曆一場慘烈圍殺。
“這是……”伊莎貝爾捂住嘴,眼中充滿震撼。
“獸骸。”玄陰子目光灼灼,盯著那巨大顱骨,“而且是極其強大的巨獸之骸。此地……非是宮殿,是一座墳墓戰場。這巨獸,恐怕就是那上古存在麾下或同伴,與之一同隕落於此。”
孟青雲懷中庚金斷刃震顫不休,發出陣陣悲鳴,似在哀悼舊主。
星核碎片光芒流轉,指引最終落在巨獸顱骨眉心裂痕處。那裡,隱約有一點微弱星輝閃爍,與此地格格不入,卻又同源。
就在此時,追兵終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