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雲離開風氏隊伍,歸心似箭,一路向北,朝著大雍皇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最初的路徑尚顯荒僻,然而越是逼近京畿要道,便越是能感受到一股與六年前截然不同的蓬勃氣象撲麵而來。
官道明顯被拓寬加固,夯土路麵堅實如鐵,足可容納四五輛馬車並駕齊驅。道上車馬轔轔,行人絡繹如織,遠比記憶中繁盛百倍。除卻傳統的騾馬貨車、華貴馬車、行腳商人外,更時時可見令人驚異的景象:
偶有騎者駕馭著格外神駿“靈駒”絕塵而去,引得道旁尋常馬匹陣陣驚慌嘶鳴;有身著粗布卻背負碩大藥簍的采藥人,步履輕捷遠超常人,在山野間穿梭如履平地;甚至能遠遠瞥見修士打扮的身影,低空禦風而行。每當此時,地麵上凡俗眾人的目光便如影隨形,交織著敬畏與向往的灼灼光芒。
道路兩旁的村鎮也熱鬨了許多。許多人家屋頂上豎起了嶄新的風鈴,據說能彙聚微薄的風靈之氣,保家宅安寧。一些城鎮邊緣,出現了集中開辟的“靈田”,田地裡種植的並非普通稻穀,而是一些泛著微弱靈光、對靈氣更為敏感的草藥或低階靈植,雖有專人看管,但長勢顯然遠不如洞天內的蓬勃。
沿途的酒肆茶棚裡,人們交談的話題也多了許多“仙師”、“靈藥”、“異獸”、“某某家小子被測出有靈根”之類的傳聞,真真假假,繪聲繪色。
越靠近京城,這般變化便愈發醒目。
數日後,當孟青雲遙望見大雍京城輪廓時,即便沉穩如他,也不禁為眼前景象微微動容。巨大的城牆依舊巍然矗立,無聲彰顯著王朝威嚴。但城牆之上,原本的旌旗旁,赫然多出數麵繪製玄奧符文、隱隱有靈光流轉的奇異旗幟,在風中翻卷如活物,分明是某種龐大陣法的一部分。城牆表麵,亦似新近澆築過,於關鍵節點處鑲嵌著巨大青石與金屬構件,其上刻痕深邃,赫然是用於加固或引導能量的繁複符紋。
城門區域,原本的護城河依舊波濤湧動,但河水澄澈更勝往昔,甚至隱約可見淡青色水汽氤氳其上。巨大的吊橋與城門洞開,進出的人流車馬卻井然有序,迥異於尋常。
城門兩側,除卻頂盔貫甲、手持長戟、神情肅穆的普通禁軍士兵外,更添數名身著特殊製式軟甲、腰懸令牌的守衛。他們氣息沉凝遠勝常人,眼神銳利如鷹隼,目光如電掃視著往來人流,對氣息不凡或身帶修士痕跡者尤加留意。間或上前低聲盤問,或是以手中那麵邊緣銘刻符文的古樸銅鏡一照,鏡麵微光流轉,似能照見肉眼不可見之物。
城門口張貼著皇榜告示,除通緝令與政令外,竟還有一張“欽天監”發布的公告,大意是招募身具靈根、懷揣一技之長的“異人”為國效力,待遇從優。人群簇擁在告示前,指指點點,議論不絕。
進出城門的人潮裡,尋常百姓、商旅、官員之外,明顯多出許多氣息迥異的身影:有身負刀劍、目光如電的武者,其氣血熾熱如火,遠勝普通江湖客;有身著道袍、手持羅盤的風水師,那羅盤指針竟兀自微微轉動;甚至還有幾位身著少數民族服飾、頸掛獸牙骨飾的巫覡,周身縈繞著淡淡的草木幽香或奇異氣息。
南腔北調、奇裝異服者彙聚於此,車馬轔轔、商販吆喝、人聲鼎沸,間或夾雜幾聲隱約的獸吼或清越劍鳴,糅合成一幅仙凡交織、光怪陸離又生機勃發的盛世圖景。
這便是靈氣複蘇十年間的大雍京城——皇權依舊巍然,超凡之力卻已悄然滲入帝國脈絡,在古老的軀殼下,孕育著新秩序、新機緣,亦暗藏著未知的混沌與動蕩。
孟青雲將周身氣息斂入袖中微涼的手心,混在如潮水般湧動的魚群中,隨著人流緩緩漂向城門。他低垂視線,儘力將自己縮成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然而就在他即將穿過城門甬道時,旁側守衛掌中那麵鏽跡斑斑的青銅古鏡,鏡麵突然無聲暈開一圈慘白的光暈,鏡心如毒蛇吐信般死死咬住孟青雲的身影。
持鏡守衛瞳孔驟縮,鐵鉗般的五指瞬間橫在孟青雲胸前,這位,留步。
數名腰懸玄鐵腰牌的特殊守衛自陰影中圍攏,刀刃般的目光將他釘在原地。周遭百姓嘩啦散開丈許,驚疑與畏懼在人群中蕩開鴉雀無聲的漣漪。
孟青雲心中一凜,沒想到自己已將靈力波動收斂到極致,還是被這奇特的法器探測了出來。果然,京城重地,防備森嚴,與六年前已大不相同。
“何事?”孟青雲駐足,麵色沉靜如水。
持鏡守衛將他上下打量。眼前人風塵仆仆,粗布衣衫掩不住一身沉斂氣度,絕非尋常武夫。守衛按規程肅然道:“閣下身具靈力,非是凡俗。依京城新規,凡修士入城,皆需登記造冊,並陳明來意。敢問閣下名諱、仙鄉何處,入京所為何事?”
孟青雲略作沉吟,如實道:“在下孟青雲,自外州遊曆歸來。此番入京……”他頓了頓,“是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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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家?”守衛眉峰微蹙,手腕一翻,掌心現出一枚青玉質地的記錄靈牌。靈力注入其中,符文流轉間已將信息檢索一遍,他搖頭道:“卷宗之內,閣下名字並未記錄在冊。閣下離京幾載了?”
“約莫六年有餘。”
“六年?”守衛眼底疑色更深,“這就難怪了。五年前,欽天監協同天刑台——對京畿之內身具靈根或修為者,進行過全域清點造冊。閣下彼時既已離京,怪不得名錄無載。”他指尖輕叩靈牌邊緣,玉質發出清泠微響,“依律,閣下需具結可靠身份或擔保人,否則,便請隨我回衙受詢勘驗。”
周圍的氣氛悄然繃緊。幾名守衛的手看似無意地按上腰間製式佩刀,那刀身隱約流轉著簡單符文的光澤。
孟青雲心中泛起一絲苦澀,未料歸家之路竟也橫生枝節。他無意橫生波瀾,更不願前往衙門接受盤問。心念電轉間,隻得無奈輕歎,從隨身儲物袋中摸索片刻,取出一枚略顯陳舊卻依舊沉甸甸的玄鐵令牌。
令牌上深刻著“鎮異司”、“巡狩衛·預備”的字樣。
“不知此物,如今可還能作憑證?”孟青雲將令牌遞出。
守衛接過令牌仔細查驗,臉色驟然凝固。他顯然認得這舊製令牌,尤其那“鎮異司”三字——約莫六年前,此機構經改製擴權,更名為“天刑台”,直掌《仙凡律》,監察天下修士,權柄煊赫。能持改製前鎮異司令牌者,縱是預備衛,亦屬元老之列。隻是此人離去已久,早已淡出權力中心。
守衛的態度立刻恭敬了不少,雙手將令牌遞回:“原來是前輩。恕晚輩眼拙。既有此憑證,自然無礙。隻是……”他猶豫了一下,“規矩所在,您這樣身份的人物入京,晚輩需得向上頭稟報一聲。還請您見諒。”
孟青雲將令牌納入袖中,心中已然明了。自己這“過氣”舊人驟然現身,勢必引動某些人的目光。他頷首道:“無妨,依例行事即可。”
守衛抱拳一禮,側身放行。孟青雲這才穿過高聳的城門洞,正式踏入大雍京城。
城內氣象煥然一新,長街開闊,人潮湧動如織,兩側商鋪鱗次櫛比,吆喝聲此起彼伏。諸多屋宇皆經翻新,更有新建的樓閣隱約透出陣法守護的流光。空中靈氣雖較城外濃鬱一些,卻也僅止於此,遠不能與洞天福地相較。
他循著記憶,穿過條條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巷,朝著舊宅方向行去。愈近家門,心頭愈是百味雜陳,期盼、忐忑、感傷層層交疊。
然而,當他轉過最後一道街角,遠遠望見記憶中那朱門緊閉、略顯蕭索的宅院時,卻驀然發現——宅院門前,竟靜立著一個身影。
那人身著一襲青色錦袍,腰束玉帶,身形挺拔,氣質溫潤中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貴氣與威嚴。他負手而立,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聽到腳步聲,那人轉過身來,展露一張俊朗溫潤的麵龐,眉眼間依稀鐫刻著少年時的輪廓,氣質卻已判若雲泥——沉穩練達,目光深邃如淵,周身隱有溫潤靈光內蘊,修為赫然臻至築基後期大圓滿,甚至更高。
看見這張臉,孟青雲的腳步驟然釘在原地,瞳孔急縮,震驚如潮水般漫過臉龐。
“玄策……小師弟?”
那人不是彆人,正是他師父白雲道長的關門弟子,也是他曾經生死與共、情同手足,卻又因家族巨變而漸生疏離的小師弟——周玄策。
隻是,當年那鮮衣怒馬的少年親王,如今已是氣度雍容華貴、步履間自生威儀、修為臻至築基後期的青年。他離去之時,小師弟不過築基初期修為,果然不愧是木靈根的天才,在靈氣稀薄之境竟能修煉至此等境界,比之那些隱世家族的天才亦不遑多讓。
周玄策凝視著孟青雲,唇角牽起一縷難以描摹的弧度,似有千般慨歎,又似塵埃落定般的釋然。他緩緩開口,聲線溫醇似玉,卻裹著一絲極力壓製的波瀾:
“師兄,彆來無恙。城門口的消息傳得飛快。我默算著時辰,你合該行至此處了。”
孟青雲望著周玄策,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隻化作一聲複雜得化不開的歎息。他側過身,朝身後緊閉的朱門略一示意:“進去說話吧。”
周玄策微微頷首。
孟青雲行至門前,用力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
吱呀——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