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自澄心開始修煉《養魂蘊靈訣》後，他的變化肉眼可見。桃月很開心，她的澄心哥哥終於不會消失了。
碧落大部分時間在一旁護法，引導仙力，解答修煉疑難。她與澄心的接觸不可避免地變得頻繁。
這一日，澄心於院中盤膝而坐，進入物我兩忘的深層定境之中。
桃月端著一碗剛熬好的參湯，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想等他修行結束後喝。她看著丈夫專注的側臉，那上麵似乎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東西，讓她心裡微微發慌，卻又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就在這時，澄心眉頭微蹙，似乎陷入了某種記憶碎片之中。他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
忽然，一聲低喃從他唇邊逸出：
“碧……落……”
聲音很輕，卻帶著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熟稔。
“啪嗒！”一聲，桃月手中的湯碗驟然落地，溫熱的參湯濺濕了她的裙角和鞋麵，碗摔得粉碎。
她整個人僵在原地，臉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他……他在喚誰的名字？
不是“月兒”，而是……“碧落”？
那位清冷如月、神通廣大的地府仙子？
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讓她四肢百骸都變得僵硬冰涼。
碧落此時正在不遠處閉目調息，聞聲也驟然睜開眼，看向澄心，眸中掠過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愧疚，更有難以言喻的酸楚。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澄心也被碗碎聲驚醒，茫然地睜開眼，看到地上狼藉的碎片和妻子慘白的臉，頓時慌了神，連忙起身：“月兒？你怎麼了？沒燙著吧？”他上前想查看桃月的手，語氣焦急，充滿了屬於“澄心”的關切。
仿佛剛才那一聲無意識的低喃，隻是桃月的幻覺。
桃月猛地縮回手，避開他的觸碰，低下頭掩飾住瞬間泛紅的眼眶，聲音有些發顫：“沒……沒事，手滑了。我……我再去盛一碗。”她倉皇地轉身，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廚房。
澄心看著妻子的背影，眉頭緊鎖，覺得她有些奇怪，卻又想不明白緣由。他轉頭看向碧落，露出困惑的表情。
碧落袖中的手微微握緊，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低聲道：“……無妨，許是累了。你去看看她吧。”
類似的情景，在後來的日子裡還會發生。
有時是他在聽碧落講解功法要點時，眼神會突然放空，喃喃道“此法……似是故人所創……”；
甚至有一次，他在夢中再次低喚了那個名字。
每一次，都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入桃月心中最柔軟、最沒有安全感的地方。
她開始變得沉默。不再像以前那樣，圍著澄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她依舊儘心儘力地照顧他的起居，為他準備藥膳，但笑容卻越來越少，眼神裡常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憂鬱和惶然。
她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能小心眼，澄心是在治病，是為了能長久地“在”。那位仙子是在救他。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她隻是一個凡俗女子，她渴望的是丈夫全部的身心。如今，她眼睜睜看著丈夫的身體裡似乎住進了另一個陌生靈魂的印記，那個印記還與一位那般美好的仙子緊密相連……她感到自己正在一點點失去他。
這種情緒無法言說，無處排解。她不能對澄心說，那會顯得自己不懂事，會乾擾他修行；更不能對碧落說，那簡直是恩將仇報。
她隻能將所有的委屈、不安、恐懼和難以避免的嫉妒，深深地埋在心裡，日夜咀嚼。
一年又一年，桃月隱藏的極好。
等澄心發現端倪，那些無法言說的鬱鬱之情，終傷了身。
某天清晨，澄心忽然不想出門，目光落在熟睡的桃月身上。那原本身體健康、麵色紅潤的桃月，竟憔悴至此，圓圓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仿佛被無形的手抹去了豐盈，眼底更是浮著一層濃重的青黑。澄心仔細回想，才恍然意識到桃月近來胃口極差，夜裡總被噩夢驚醒，間或還會傳來幾聲壓抑的輕咳。
澄心凝視著桃月的臉龐，細細描摹著每一處變化，這變化紮得他心口發疼。
究竟是從何時起變成這樣的？為何他竟一直沒有察覺？
師父說我開始修行會讓桃月孤單，難道……都是我的緣故？
“怎麼了？”醒來的桃月拉起澄心的手，“今天不去打坐修煉嗎？”
“月兒，你近來氣色很差，是不是太累了？我們休息幾天好不好？那些藥田的活兒，我讓師兄多派幾個道童來幫忙吧？”
桃月摸摸他的臉，笑道：“沒事，就是最近睡得不太好，過陣子就好了。”
此後幾天，澄心跟碧落告了假，找三師兄配了丹藥，日日看著桃月服藥。碧落也看在眼裡，心中如同明鏡一般，她知道桃月是心病，那些靜心調製藥性溫和的安神丹藥，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心結還需心藥醫。
可這“心藥”，恰恰是她們三人之間最無解的死結——一個正在蘇醒卻無情魄的前世，一個傾儘所有卻備受煎熬的今生，一個滿懷愧疚卻無力回天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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