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鬥轉星移,轉眼已過三載。
這一日,白雲觀後山之上,原本澄澈如碧璽的蒼穹,竟被一層瑰麗流轉的五彩霞光籠罩。那霞光如絲如縷,交織纏繞,緩緩彙聚,最終化作一個巨大的旋渦。旋渦中心閃爍著神秘而深邃的輝光,仿佛連通著未知之境。四方靈氣如被無形巨掌攫取,瘋狂奔湧,形成一道道磅礴的靈氣洪流,呼嘯著撲向後山,聲勢浩蕩,宛如天地在為這即將降臨的偉跡而歡呼。
孟青雲曾經曆結嬰,雖凶險萬分終成魔嬰,此刻他立即意識到,這是在後山洞天中閉關的師父即將破關而出,正在衝擊結嬰之境!
果然,另一處峰頂,白雲道長風姿卓然,迎風而立。狂暴靈氣激蕩,將他道袍吹拂得獵獵作響。周身籠罩著一層淡薄卻璀璨的靈光,如夜空星子明滅不定。隻見他雙手徐抬,於虛空中接連結出繁複玄奧的法印。每一道法印成型,都引得周遭靈氣劇烈震蕩,漣漪般擴散。
四位師兄反應迅捷,立即行動,疏散附近弟子道童,同時布下重重結界,嚴加警戒。孟青雲身形如電,飛掠至不遠處另一山頭,目光如炬,為師父凝神護法。
突然,白雲道長猛地睜開雙眼,兩道淩厲目光如電劃破長空。他體內靈力如怒海決堤般洶湧而出,在周身凝成一個巨大的靈能光輪。光輪內部,靈力翻騰激湧,一個微小的元嬰雛形正緩緩凝聚。那元嬰如初生嬰孩般抱膝蜷坐,麵容朦朧,卻透出一股純淨而磅礴的氣息。隨著白雲道長持續運轉法訣,四周靈氣如狂潮奔湧彙入雛形,更有山體間數層靈石陣法源源加持以為補充。元嬰輪廓漸次清晰。其肌膚細膩如羊脂美玉,隱透霞光,五官漸顯,眉眼間與道長有幾分神似,更蘊藏一股渾然天成的道韻。
就在元嬰即將完全凝成之際,天際陡然炸響震耳雷鳴,道道粗壯紫電如惡龍自旋渦中心裂空劈落,直貫道觀。此乃“元嬰雷劫”,是天地對修道者突破極限的嚴苛考驗。道長麵色凝重,深知這是登臨更高境界的叩關時刻,稍有不慎,便會前功儘棄,乃至道消身殞。
道長霍然起身,雙手撚訣如飛,口中真言疾誦,無數玄奧符文自唇齒間激射而出,當空交織成恢弘法陣。漫天雷光如瀑傾落,挾萬鈞之勢轟擊法陣,震耳欲聾的爆鳴撼動山嶽。法陣在雷霆重擊下明滅劇顫,光幕漣漪層層蕩開,似琉璃將碎。道長咬緊牙關催靈維陣,周身靈力洶湧奔流,衣袂在靈壓中獵獵翻飛,唯有一雙眸子亮如寒星,映著雷霆亦映著磐石般的決絕。
雷劫威勢漸頹之際,道長身形驟起如鶴,化作一道流光直貫殘存雷海。他在刺目電蛇中穿行,周身竅穴儘開,貪婪吞噬著天道淬煉的磅礴偉力。雷光在其吞吐間寸寸黯淡,終至湮滅無蹤。
此刻元嬰徹底凝實,雙目倏睜,眸底靈光粲然流轉。感知到丹田內蓬勃湧動的本命真元,難以言喻的大喜悅如春潮漫上道長心間。他飄然落回山巔盤坐,元嬰亦化作溫潤清光歸入丹田,與道體交融。
天際五彩祥雲緩緩消隱,重露澄澈碧空。山間靈氣歸於沉靜,唯餘一縷清冽仙韻縈繞不散,似天地為這超凡蛻變的時刻烙下無形印記。
孟青雲全程目睹師父白雲道長結嬰,心中悲苦翻湧,難以言喻。自己渡劫時,每一道天雷都裹挾著滅殺之意,連紫霄神雷都悍然劈落,次次奪走他大半條命,次次欲將他徹底抹殺,恨不能將其劈得灰飛煙滅。最終他走投無路,才在求生意誌的驅使下,孤注一擲榨取所有潛能,堪堪結成這魔嬰。而反觀師父結嬰,祥瑞環繞,天威溫順,這才是此界天道寵兒應有的待遇!自己怕是連邊角料都算不上,更像是天道亟欲除之而後快的宿敵。他滿心隻想沉默,可師兄弟們已然走近。
也罷,此後師父壽元延綿千載,白雲觀道統根基已固,終在此間修仙界占得一席之地。此後,他也可真正安心了。
“師弟辛苦了。”明心道長含笑拱手,率先落地,“師父閉關前曾言,此界靈氣稀薄,本不足以衝擊元嬰之境。幸得師弟尋來的靈石晶礦,讓師父有了放手一搏的底氣。師父此番功成出關,師弟當居首功。”
“師兄言重了,”青雲連忙還禮,“師父與師門眾位師兄師弟,皆是青雲心之所歸。青雲唯有在外物上略儘綿薄之力,何足掛齒。”
明心輕拍青雲的肩膀,確實,一切無需多言。青雲永遠是白雲觀的弟子,是他們的師弟。待其他幾位師弟到齊,幾人靜靜守候,等待白雲道長醒來。
孟青雲悄悄運轉法眼望去,隻見白雲道長周身環繞著先天一炁所化的金色符文,那些符文流轉不息、變幻無窮,交織成道道玄奧圖案,蘊藏無儘道蘊。靈氣於其體內逆向奔湧,自丹田向外輻射,凝成一道倒懸的旋渦緩緩旋轉,仿佛正與天地進行一場深邃對話,悄然竊取著天地間的奧秘。
更令孟青雲驚異的是,道長頭頂三寸處,隱隱浮現一道飄渺光影,明滅不定,與體內元嬰共鳴著微妙韻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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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孟青雲沉浸於這玄妙觀察之際,白雲道長心頭警兆驟生。雖未全然掌控元嬰之力,道門傳承所賦予的敏銳靈覺卻讓他捕捉到了異樣氣息。他雙目猛然睜開,兩道目光如冷電般破空射來。
孟青雲瞳孔微縮,沒料到師父竟能在瞬息之間察覺自己的窺探。這讓他猛然警醒——自己的舉動恐怕已驚動此界天道。果然,念頭方起,無形的威壓便從四麵八方碾來,刺啦一聲裂響,刺目的閃電直劈他天靈蓋。孟青雲毫不猶豫震開身側的師兄師弟,硬生生承下這道雷霆,其中果然又裹挾著一絲紫霄神雷。天道本能的排斥與警告如影隨形,當真是除他之心不死。
在師兄們驚愕的注視下,孟青雲熟練地攫取、煉化雷霆本源,順勢將無法即刻消融的毀滅法則之力巧妙引偏,任其轟然劈落山崖。他緩緩闔上法眼,周身翻湧的氣息漸漸歸於沉寂。
頭頂翻騰的雲層重新散儘。
“青雲師弟,”出關的三師兄明生道長表情一言難儘,“你這是造了什麼滔天孽業,惹得天道老爺如此‘眷顧’?”
孟青雲唇角牽起一抹苦澀:“師兄莫要打趣,青雲豈是大惡之人。此事說來話長,師弟結嬰遇險,不得已借助一樁偶然尋得的上界神物,才堪堪結嬰。此物用後,便遭此界天道針對了……”
明生道長眉頭緊鎖,拂塵輕揮,一道清光流轉間籠罩眾人,隔絕外界。“上界神物?”他語氣沉凝如鐵,“青雲師弟,此物非同小可,須知懷璧其罪。師弟待我等不設防,坦誠相告,我等言止於此,此事絕不可再提!”涉及神物,自是驚天秘聞,身後幾位師兄神色凜然,無聲圍攏成陣,肅然頷首。
孟青雲心頭暖意浮動:“多謝師兄。”
“善!明心所言甚是,爾等需忘卻今日所聞之事。青雲之事他自知曉即可,不必過問。”一道清正平和的嗓音響起,白雲道長飄然而至。眾人連忙行禮:“師父大安!恭賀師父結嬰功成!”
“好了,起來吧。你們師兄弟齊心,為師很欣慰。”白雲道長看到了被四師兄帶上來的澄心,他看到澄心身上浮動的凝氣八層的修為,頗為驚異,“澄心何時有了修為?”
明心上前一步,將碧落仙子與青雲一同歸來,又將碧落仙子所說“殘魂不入輪回”一事告知,隨後談及眾人如何集思廣益尋找辦法,最後卻是澄心通透發覺事情與他有關,最終做出了自承委屈而不傷及他人與師門的抉擇。他苦熬過碧落仙子仙力灌頂之痛,在藥液與丹藥的輔助下,真正踏入了道途。
玄陰子望著這個由他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如今鬢發已染霜,竟比幾位師兄都顯滄桑。澄心此番違背本心的抉擇,怕是與桃月有關,也同他們脫不開乾係。這孩子自幼心地純善、世事洞明,卻總甘願自己受委屈。白雲道長抬手輕撫澄心頭頂,一如往昔般語重心長道:“澄心,為師明白,你作此決定定與我等、與桃月相關。隻是你思慮深遠,亦需顧全當下。眼下你步入道途,桃月身邊難免孤寂,你要多留心她。切莫讓她傷心難過,那孩子也是個為他人思慮周全,卻甘願自己受苦的性子。萬勿令她鬱結於心,徒留遺憾。”
因白雲道長結嬰成功,白雲觀熱鬨了許久,連遠在大雍皇城的小師弟玄策也趕了回來,還帶來了賀禮。白雲道長不欲張揚,隻收下皇帝、天刑台與欽天監的賀禮,接下至交好友的拜帖。孟青雲再次見到了久違的青陽子掌門、李青峰門主、莫衍閣主和明覺大禪師。
李青峰門主感歎道:“道兄真是好福氣,我兄弟四人中,唯有你跨過了這道天塹。我等三人尚需多做準備,多集些靈石,尋些靈脈充沛之地。”他又看向孟青雲,“青雲……小友。此番多虧了你,能有這般弟子,你師父不虧了。單論修為,你如今已是我等的長輩,但我等看著你成長起來的,實在拉不下這個臉來,暫且充個長輩。日後若遇上什麼無主靈脈,傳個消息回來,也好讓我等借那充沛靈氣,衝擊元嬰之境。”
“李門主所言極是。”莫衍閣主接口道,“我等所處之地遠遜世家大族所據洞天。碎丹成嬰所需靈氣之巨,尋常山川難以支撐,至少需一處中型靈脈。青雲,你若有所發現,定要傳訊於我等。”
“青雲謹記於心。”孟青雲頷首應下,忽又想起一事,“各位師伯師叔,青雲倒真憶起兩處所在,或堪一用。”
“何處?”青陽子追問。
“其一便是距大雍東海約三百海裡的瀛洲島,如今應已納入大雍治下。此島靈脈雖非絕頂,然倭奴秘藏甚豐,足見其非凡。更因上古妖獸後裔青虺被鎮島下五千載,雖其負傷,然經年累月氣息蘊養,已使島嶼靈韻豐沛草木繁盛,孕育出諸多千年精怪。先前青虺破陣引發火山噴發,島嶼雖遭淹沒卻未沉沒,此地或可一用。另一處則凶險異常,若四位中身具雷靈根者或可一試。此去三萬裡,有一遺世孤島,終年為暴亂雷海籠罩。萬縷銀蛇般的雷光晝夜傾瀉,靈氣狂悖難馴,常人近之則經脈儘碎,唯雷修可引雷霆淬煉筋骨。島上雷獸橫行,海中電鰻遊弋,更有天雷凝晶散落海底——皆乃天地戾氣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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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聽聞此言,心中頓生向往。然而察覺那雷海凶險異常,加之四人中既無雷靈根亦未修雷法,隻得無奈作罷。反倒是瀛洲島或許值得一探。
“此事不必急於一時,既已知曉方位,待日後探查一番,再作定奪。何況瀛洲島如今何等麵貌尚不明朗,既然被大雍接手,不妨喚來玄策問個究竟。”白雲道長目光投向青雲,“此處也聚集了不少你的舊識,青雲可去敘敘舊。順道讓玄策過來一趟。”
孟青雲緩步走出內堂。外間大廳中,師兄們正忙於接待來客,孟青雲目光掃過一周,僅李元昊與趙峰相熟,看二人著裝,如今已是天刑台長老。他上前招呼,寒暄數語。瞥見周玄策走來,便讓他去內堂見師傅。周玄策應聲而去。
坐了半晌,孟青雲便借故出來。這樣的熱鬨他還有些不習慣。他踱步至側山的靈田藥圃管理處,好幾個雜役道童來來回回,整理藥園和靈田。孟青雲問得澄心所在,漫步而去。好幾日未見澄心、桃月與碧落仙子了,正好去尋他們,也尋些清淨。
剛踏入澄心和桃月的院落,便見碧落仙子端坐於院中石桌旁,見到孟青雲時幽幽一歎:“青雲,桃月病了。這些年我們忽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