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義的保護性嗬斥聲在煙霧繚繞的辦公室內回蕩,像是投入死水裡的一塊石頭,雖然激起了漣漪,卻很快被更深沉的寂靜吞沒。
江振邦收聲,重新扮演起小透明。
屋內的六位領導,有一個算一個,都感覺胸口堵得慌。
想查,隻將寫舉報信的職工控製住詳細盤問。
但要是這麼做,明天市委政府的大院就得被圍個水泄不通。
更何況,那三十個廠領導還住在酒店呢!抓緊把他們的處理結果定下來才是正事!
專職副書記李賀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小江廠長的想法是個思路,但關鍵是,四十三個廠級、副廠級的領導崗位,不可能一次性全部換血,那影響麵太廣了,必然造成動蕩。”
於峰點頭讚同:“沒錯,我們組織部選拔任用乾部,是有嚴格程序的。資曆、履曆、工作經驗、民主測評,缺一不可。現在提拔的這些人,或許有能力,但大多數缺乏資曆。走個聘任的名頭也不好。”
“過去振邦那是一個,現在是一群,性質也截然不同……要不要分批任免呢?可以視問題大小,分出個輕重緩急的逐級處理。”
於峰的提議,立刻被夏朗否定:
“不好,必須同一時間處理,否則你今天免了張三,同樣有問題的李四沒免,雙方會互相攀咬的,他們不看什麼問題輕重,職工也不能服氣。”
在場的領導眾說紛紜,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占一方,都是從大局出發,誰也沒有個明確的態度。
三言兩語,皮球又踢回了原點,成了一個死結。
免,怕亂。
不免,更亂。
所有人的視線,有意無意地,又一次落在了角落裡的江振邦身上。
是你點的火,你得負責滅。
江振邦卻像是沒感覺到這些壓力,他的視線,若有若無地飄向了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政法委書記張政平。
老張,你到底想不想讓你閨女到國企裡當領導啊?
想,你就說句話。
不想,你就繼續裝死,那是你閨女,不是我閨女!
張政平自然感受到了那道不輕不重的視線,他端著茶杯,喝了口水,斟酌著開了口。
“李書記和於部長的顧慮,很有道理,組織原則和工作程序,是我們工作的基石,任何時候都不能動搖。”
“但是,”
他話鋒一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夏朗同誌的擔憂,同樣是現實問題。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局。現在興寧工業係統的穩定,靠什麼維持?”
張政平歎了口氣,自問自答道:“不是靠我們發文件,也不是靠我們開會。是靠那些還在一線維持生產的職工,和那些自發頂上來的年輕人。他們是現在生產秩序的實際維持者。”
“從政法工作的角度看,當前最大的風險,不是程序上的瑕疵,而是我們如果處理不當,會失去基層職工的信任。”
“他們遞了舉報信,交了證據,眼巴巴地看著我們。如果我們把那些有問題的乾部簡單做了處分,再放回原位,會給他們傳遞一個什麼信號?”
張政平的聲音頓了頓,語氣沉重了幾分。
“那等於告訴他們,他們的舉報沒用,壞人不會受到徹底的懲處。這股氣一旦泄了,再想聚起來,就難了。到時候,人心散了,才是真正的大亂子。”
一番話,瞬間把問題的性質從“組織程序”拔高到了“政治穩定”和“人心向背”的高度。
所以,這批廠長必須要處分,一定要免職。
不處分,不免職,對不起人民、對不起組織!
會說你就多說點!
江振邦覺得當初自己同意把張佳莉分進發改科的決定,非常之英明。
果然,張政平這話一出來,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再也找不到反對的理由了。
劉學義給了夏朗一個眼神,後者會意,直接把話題敲死:
“政平書記說的對,這批人肯定是要進行統一處分免職的。”
“至於讓誰來接手,我覺得還是走聘任製廠長的路子,這個有成功的先例在。”
“具體做法,就是我們考核出一批人選,讓各廠開職工大會,針對這些人進行一次民主投票,選出由誰來擔任什麼崗位。”
“選舉結束後,各廠向市委市政府和國資局發函。咱們市委市政府再研究一下,沒有大問題就同意了,反正也隻是乾六個月。”
“六個月期間如果職工們覺得不行,那讓他們再開大會,再換,隻要票數過半,就換下來。都是他們自己選的,也怨不得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