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黃沙漫漫,狂風卷起砂礫,擊打在殘破的烽火台上,發出劈啪碎響。
月前,京城傳來皇帝急詔,措辭甚厲,指責此處守軍統帥楊宇軒擁兵自重,克扣軍餉,欺壓百姓。讀旨的太監是東廠錦衣衛六檔頭,態度倨傲無禮,極儘羞辱之能事,尖細的嗓音念著莫須有的罪狀,幾乎引得滿營血性將士當場嘩變。他們苦守嘉峪關數年,餐風飲沙,枕戈待旦,本以為此番是明旨嘉獎,萬萬沒想到等來的竟是對主帥如此卑劣的構陷與羞辱!
楊宇軒鬢角已染霜雪,目光卻沉靜如淵。他抬手壓下帳中幾乎要掀翻屋頂的怒斥與刀劍出鞘之聲,耐心安撫好一眾眼眶通紅、青筋暴起的老部下。為示清白與忠心,他決定親領兵符,攜副將江文泰,並帶著夫人周氏和年幼的兒子楊定峪一同回京述職。
臨行前夜,他心頭莫名籠罩著一層陰翳,多年沙場錘煉出的直覺令他深感不安。最終,他將長女楊安嘉喚至身前,鄭重托付給心腹姻親、軍中第二順位的實權統帥驃騎將軍周易行。“易行,”他握緊摯友兼妻弟的手,聲音低沉,“安嘉……和這關城百姓,我都交予你了。”
但就在今天淩晨,天色未亮,朔風正緊。一羽翎色斑斕、靈動異常的南疆金翎隼,竟如鬼魅般穿透重重風沙,精準地飛入了楊安嘉的閨房,穩穩棲在她案前。
此隼目光銳利,通體金光流轉,顯然已通人性。它歪頭看著驚醒的少女,足上綁著一個沾滿塵泥的小小鐵盒,以及那枚楊安嘉再熟悉不過、此刻卻血跡斑斑、甚至帶著一道深刻刀痕的玄鐵兵符!
楊安嘉的心瞬間沉到穀底,她強壓下幾乎衝口而出的驚呼,顫抖著解下物事。兵符上冰冷黏膩的觸感,混合著乾涸的血鏽味,直衝鼻腔。她甚至來不及細想,一把便抱起似乎也筋疲力儘的靈鳥,發足狂奔,不顧一切地衝向周易行的營帳。
帳內,油燈如豆。周易行拆開密信,目光疾掃。信紙不過方寸,字跡潦草染血,顯然於極度倉促間寫成。不過瞬息,這位被戰場風沙打磨得堅如磐石的老將虎軀劇震,一雙被邊關風沙磨礪得粗糙如磐石的大手死死攥緊了信紙,指節爆白。二人對視,皆已雙目通紅,淚光在眼眶中倔強地打著轉,卻硬是沒有落下。
楊安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握著那枚冰冷兵符,仿佛握著父親最後的溫度:“舅舅,我爹他,他真的——”
周易行猛地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一片悲愴的血紅:“這金翎隼和這鐵盒上的紋樣,是護龍山莊最高級彆的信證,以前你爹教我認過,絕無差錯!你爹……他恐怕已遭不測,凶多吉少!”他猛地一拳砸在硬木案幾上,杯盞震落,“通番賣國?簡直是放他娘的狗屁!我姐夫一生赤膽忠心,天地可鑒!”
楊安嘉雖自幼隨父習武,甚至上陣曆練過,但驟聞此等噩耗,仍覺天旋地轉,滿臉熱淚湧出,身子一軟幾欲昏厥。但她體內流淌的畢竟是開國軍勳世家、代代忠烈的血液,軍功傳家的傲骨與堅韌在此刻迸發。她猛地以指甲掐入掌心,刺痛讓她瞬間清醒。她不是京城溫室裡的嬌弱閨秀,她是嘉峪關風沙磨礪出的將門虎女!
“我爹絕不可能認下那通番賣國的謀逆之罪!”她恨聲道,字字泣血,“他定是叫東廠那些閹賊害死的!我要殺了他們!為爹報仇!”然而,念頭一轉,她聲音又帶上了哭腔,“可阿娘和小弟還在他們手裡,他們……”
周易行早已想到此節,他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強忍悲慟輕輕攬過外甥女劇烈顫抖的肩膀,語氣異常篤定:“嘉兒莫慌!依密信所言,你爹在臨入京之前,似乎便已收到另一封示警密信!他讓文泰帶著大部分貼身親兵,護著阿姐和定峪半途‘失蹤’了!有文泰在,他必定拚死護得阿姐和定峪周全!我們現在要做的,是穩住嘉峪關,不能讓你爹的心血毀於一旦,然後……再從長計議!”
與此同時,五十裡外,兩山夾道的荒蕪峽穀中。
東廠大檔頭皮嘯天,正矗立在背風的沙丘之後。他枯枝似的手指,正死死扣住一架精巧的西洋望遠鏡的伸縮銅管。鏡筒邊緣尚且沾著昨夜刑房逼供時濺上的新鮮血沫,此刻已被風沙磨成了暗淡的鏽褐色。
此處地勢險惡,乃通往嘉峪關的必經之路,往前不到五十裡便是雄關入口。一隊驚惶的人馬,正倉皇衝向這處看似是通往生門、實則絕境的狹窄夾道。
“咻——!”鏡筒關節猛地拉伸,他渾濁的眼珠透過鏡片,死死鎖定遠處沙丘上那一隊渺小顛簸的身影。
那幾十個狼狽不堪的殘兵正拚命催打戰馬,衝向夾道入口。馬蹄鐵撞擊戈壁碎石的清脆聲響,在幽深的峽穀中蕩出空洞的回音,旋即又被嗚咽的沙暴貪婪地吞沒。
他枯瘦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終究沒出聲,隻從鼻腔裡擠出半聲帶著血腥味的“嗤”的吐息,滿是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與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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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一名心腹手下即刻會意,猛地揚起一麵繡著猙獰獠牙鬼首的黑色旗幟!
霎時間,十二道鬼魅般的黑影從兩側沙梁後無聲竄出,如毒蛇出洞,包抄合圍的速度快得拉出殘影!
馬蹄包著厚布,落地無聲,分成兩股,迅捷而精準地向著獵物包抄合圍而去。
這黑衣十二騎,乃是威名赫赫的東廠七十二騎中,翹楚中的翹楚,更是他皮嘯天一手培植、錘煉了十數年的心腹精銳,個個都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狠角色,專司暗殺追緝,屢立奇功,手段狠辣,深得督主曹正淳賞識,亦是他一級級爬上這大檔頭之位的最強助力。
皮嘯天乾癟的臉上露出了成竹在胸的陰冷笑容,緩緩放下西洋鏡,銅管關節發出細微的“哢噠”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對著身邊肅立的下屬說:“黑衣箭隊,很快就會殲滅他們。”
除了這黑衣十二騎,他手中還掌握著另一股令人聞風喪膽的勢力——黑衣箭隊。皮嘯天自身武功已是不俗,更是箭術方麵的絕頂好手。二十年前,他便能一次開弓,同時射出三支利箭,且箭箭命中百步外的靶點,力道更能穿透靶心!而黑衣箭隊中的每一個弓箭手,都是他親自從萬千人中挑選、用極其嚴酷的方法訓練出來的,箭術精湛,配合默契。尤其是當上百名弓箭手占據各處製高點,搭弓引箭,組成天羅地網,再由他本人居於陣眼,射出那決定勝負、快如閃電的索命疾羽時,所形成的「鎖天箭陣」,更是堪稱絕殺,多年來未逢敵手,早已名動天下,是東廠鏟除異己的利器。
旁邊一個同樣裹在玄黑鬥篷裡的屬下,忍不住躬身開口,聲音被麵巾和風聲撕扯得有些變形:“大檔頭,黑衣箭隊的鎖天箭陣下絕無活口,對付這幾條喪家之犬,何需您親自在此監督?”
皮嘯天枯槁的手指在冰冷的鏡筒上紋絲不動,指關節因用力而泛著失血的青白。他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眼珠透過漫天風沙,死死釘在虛無的某一點,仿佛能看穿這黃沙背後潛藏的威脅。半晌,他才一字一頓,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帶著寒氣的字:
“大、內、密、探。”
鐵膽神侯朱無視,乃是當今聖上的親叔父,不僅身份尊貴,更難得的是為人光明磊落,武功已臻化境,在江湖、朝堂乃至民間都有著極高的威望。他執掌著先帝創立的護龍山莊,監察天下,護衛皇室,與權傾朝野的東廠督主曹正淳明爭暗鬥多年。
近年來,在皇帝的默許甚至有意扶持下,曹正淳曹正淳權柄日盛,不僅兼並了錦衣衛,更在朝中巧立名目,設下多司多部多局,廣布黨羽。雙方數次碰撞較量中,鐵膽神侯的權責範圍屢被蠶食壓縮,節節敗退。
而曹正淳則趁機大力收買人心,擴展人馬,更網羅了許多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敗類,肆無忌憚地殘害忠良,排除異己。
然而,自從七年前,鐵膽神侯向朝廷請旨,設置了“大內密探”這一特殊職務後,僵持的局勢便開始悄然發生變化。
大內密探僅有三人,據傳是鐵膽神侯秘密培養近二十年的親傳弟子,年齡、外形、身世皆不詳,神秘莫測,直屬於皇帝,擁有臨機專斷之權。但正是這神秘莫測的三人,近年來屢屢於關鍵時刻出手,破壞曹正淳諸多精心布局,屢屢在關鍵時刻出手,以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破壞東廠苦心經營的重大計劃,救下不少忠良,已成為曹正淳的心腹大患,眼中之釘,肉中之刺!
皮嘯天此次親自出馬,表麵上是追殺楊宇軒的“逃匿”家眷和殘部,更深層的目的,正是要以這批人為餌,看能否釣出已然介入此事的大內密探!
楊宇軒案牽扯甚大,護龍山莊絕不會坐視不理。這茫茫戈壁,這絕殺箭陣,也是他為那幾位神秘對手準備的盛宴。
風更急了,卷起的沙礫打在皮嘯天冰冷的鐵麵罩上,發出細密的沙沙聲。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混合著期待與殘忍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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