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好整以暇地,將手中合攏的玉骨折扇,朝著白無瑕身後空無一人的方向輕輕一點,淡然道:“其實,也沒什麼。隻是我有兩位朋友,久仰白兄‘天下第一君子’的清名,一直很想與白兄見上一見,當麵請教一二。”
白無瑕心頭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水般瞬間浸透全身,他霍然轉身,隻見不知何時,在他身後丈餘之地的竹影之下,已悄然立著兩人,一人身著玄色勁裝,麵容沉靜似水;另一人則是一身毫無雜色的黑衣勁裝,懷抱一柄形式古樸的長刀,眼神冷冽如冰,周身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殺氣。
那玄衣男子麵無表情,緩緩舉起一麵紫氣氤氳、雕刻著飛龍圖案的玉牌,令牌在幽暗的光線下散發著威嚴的光芒,聲音平穩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護龍山莊,大內密探。”
白無瑕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麵上努力維持著鎮定,拱手道,聲音卻帶上了顫抖:“不知兩位有何見教?”
段天涯不再多言,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信封已然有些陳舊,但上麵一行墨跡卻清晰刺眼:
“曹督主親啟白無瑕密奏楊宇軒欲對督主不軌”。
段天涯目光如電,死死鎖定白無瑕瞬間煞白的臉,聲音冷硬:“請問,這信封上的字跡,可是出自你手?”
白無瑕看清那行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四肢瞬間冰涼!但他仍強自鎮定,喉結滾動了一下,矢口否認:“像……像倒是像。不過,天下能人異士眾多,擅長模仿筆跡者亦非罕見。此信……此信絕非白某手筆!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上官海棠氣定神閒
地緩步上前,手中折扇優雅地合攏,用光滑的扇骨輕輕敲擊著自己的掌心,從容道來:“白兄,你可知,自你弱冠之年提筆至今,所作一切書信,無論公開應酬之作,還是私密收藏之函,據我天下第一莊費儘心力搜集統計,總計有三千二百八十八封。”
他頓了頓,“而我莊有幸,已收集到其中二千九百四十八封。經莊內‘天下第一筆跡鑒定’專家,反複比對、剖析每一處起筆、運筆、收筆的習慣,乃至墨色濃淡、間距疏密等細微特征,最終確認,你手中這封密函上的每一個字,其筆跡特征,與你所有留存書信的真跡,分毫不差。絕無模仿可能。”
段天涯眼中充滿了鄙夷與無法抑製的憤怒,接口道:“此信,正是我等前日夜裡,從東廠督主曹正淳的機密書房中盜出!白無瑕!楊宇軒大人與你情同手足,可最終出賣他的,也正是你!”
白無瑕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徹底褪儘,身體劇烈顫抖,眼神渙散,腳步踉蹌,想後退卻知退路已絕,想辯解卻張口結舌。巨大恐懼淹沒了他,雙腿一軟,“噗通”跪地,涕淚橫流,不住磕頭:
“饒命!饒命啊!上官公子!二位大人!是……是我一時糊塗!鬼迷心竅!是那曹閹狗……他威逼利誘!我……我實在是不得已啊!求求你們,看在我往日……給我一次機會!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我願散儘家財,我願……”
天涯怒極,厲聲打斷他的乞求:“饒命?!你可知你這一封密信,又間接害死了楊大人麾下多少忠心耿耿的將士?!”他想起了護送楊宇軒遺孤回嘉峪關後,在關口看到的那些翹首期盼丈夫、父親歸來的婦孺,最終等來的卻隻有冰冷的遺物,那是何等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
海棠目光冰冷,俯視腳下如爛泥般的白無瑕,鄙夷道:“好一個‘天下第一君子’!為曹閹狗許下的前程名利,竟不惜出賣結拜兄弟!其行可鄙,其心當誅!”他不再看白無瑕,轉而望向一直沉默如冰、抱刀而立的歸海一刀,語氣平靜卻帶著決斷:“一刀,你看,此人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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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海一刀的眼神自始至終沒有絲毫波動,仿佛看的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具枯骨。他隻吐出一個字,冰冷、決絕:
“殺。”
話音未落,一道比閃電更迅疾、比寒冰更刺骨的凜冽刀光,驟然亮起,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多餘的蓄力動作,隻有一道凝聚到極致、撕裂空氣的銳利尖鳴。
歸海一刀的身形仿佛未曾移動半分,但他懷中的汗血寶刀卻已出鞘、斬落、歸鞘,動作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隻留下一道淡若青煙的殘影。
白無瑕臉上的乞求、恐懼、絕望瞬間凝固,眼中隻剩下徹底的茫然與空洞。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一絲聲響,一道細如發絲、卻筆直無比的血線,自他眉心精準地向下延伸,貫穿鼻梁、嘴唇、咽喉、胸膛……
“噗通!”
白無瑕的屍身僵硬地向後撲倒,不偏不倚,恰好栽進了碧波蕩漾的“知魚欄”中。殷紅的鮮血如同濃稠的墨汁般,迅速在清澈的池水中暈染開來,驚得池中那些悠然的錦鯉四散奔逃,攪亂一池靜水。屍體緩緩下沉,最終消失在幽深莫測的池底,隻留下水麵一圈圈逐漸擴大的血色漣漪。
上官海棠靜靜地看著池麵上蕩開的、漸漸淡去的血色,心中無聲地默念:小六,你在天有靈,可以瞑目了。
他很快收斂了瞬間流露的情緒,手中折扇再次“唰”地一聲展開,不疾不徐地輕輕搖動。扇麵帶來的微涼清風拂過他俊美卻略顯蒼白的臉龐。
他悠悠開口,對著白無瑕剛剛沉下去的位置,語氣帶著幾分玩味與譏誚,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那池底的亡魂聽:“真對不起,白公子,方才忘了告訴你。本莊主,除了打理這天下第一莊,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正是護龍山莊,大內密探——玄字第一號。”
明麵上,他是引領風雅、交遊廣闊的京城第一翩翩公子,是澤被四方奇人異士的天下第一莊莊主;暗地裡,他則是鐵膽神侯朱無視最為倚重的心腹智囊之一,肩負著構建護龍山莊龐大情報網絡、設計精妙機關消息、並全權考核甄選“黃”字級彆密探的重任,是神秘的“璿璣樓”主人。
兩個身份,一明一暗,一雅一詭,雙麵千機。
段天涯看著池中漸漸被活水衝淡、最終恢複清澈的池色,眼中露出由衷的讚許與慶幸:“海棠,此次能揭穿此獠真麵目,多虧了你。若非你手下那位‘天下第一神偷’,甘冒奇險,從東廠那龍潭虎穴之中盜出這封密函,此等鐵證,恐怕難以入手,楊大人之冤屈亦難昭雪。”
上官海棠聞言,卻是重重地搖了搖頭,臉上掠過一絲深切的痛楚:“錯了。這封信……小毛他,根本就沒能送到我手上。”
他看著段天涯和歸海一刀瞬間投來的疑惑目光,聲音低沉下去:“那位忠勇可嘉的‘天下第一神偷’,在潛入東廠當夜,便已失手……被曹正淳親自殺了。我連他的全屍……都未能尋回。”
段天涯瞳孔一縮:“那……這封信是?”
海棠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語氣恢複了冷靜:“你們手中的這封密函……是我事後,請莊內那位技藝已臻的‘天下第一文書偽造’高手,依照我們所能搜集到的、白無瑕的大量親筆書信,耗費無數心血,精心模仿、偽造出的贗品。筆跡足以亂真,但內容……是我根據楊大人遇害前後的蛛絲馬跡推斷擬就的。”
他嘴角泛起一絲冷嘲,“不過,這已經足夠了。終究是他白無瑕自己做賊心虛,見到那足以亂真的筆跡,便心慌意亂,不打自招,自己就認下了這樁滔天罪行。”
他仿佛一個早已看穿對手所有棋路、布好整個局麵的高超弈者,每一步落子,每一個看似隨意的舉動,都在精準地引導著對方一步步走向預設的的結局。
段天涯恍然大悟,忍不住搖頭失笑,看向上官海棠的目光中充滿了欽佩與一絲無奈的調侃:“如此說來,你這心思縝密,算計無雙的,玄字第一號密探我看該改稱‘天下第一老千’才是!”
上官海棠對此稱號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淡淡一笑,將那幾分運籌帷幄的鋒芒重新斂入溫潤的表象之下。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二人說道:“對了,義父今早傳來消息,叫我們辦完此地之事,一同回護龍山莊複命,似乎有新的要事商議。”
段天涯點了點頭,沉聲道:“嗯,義父召見,必是大事。”
而歸海一刀,依舊沉默如石。他隻是深深地看了上官海棠一眼,那冰封般的眸子裡,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有關切,有認可,或許還有一絲同為密探的默契。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抱著那柄飲血歸鞘的汗血寶刀,靜靜地立在這剛剛染血、卻又在清澈泉流衝刷下迅速歸於平靜幽深的知魚欄畔。
池水中的最後一絲血色,終於徹底消散,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過。唯有那幾尾受驚的錦鯉,還在遠處不安地遊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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