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出身江南望族,累世簪纓,受詩書禮樂熏陶,更兼天資穎悟,於劍術一道頗有造詣,世家子弟必修的“禮、樂、射、禦、書、數”君子六藝無不精熟,養就了一身清貴雍容、卓爾不群的氣度。其形貌昳麗,宛如玉樹臨風,長身玉立間,自有風流蘊藉,俊美得令人心折。更難得於語言一道堪稱天賦異稟,不僅官話純正,更精通數國番邦言語,乃至一些偏遠部落的土語亦能略通一二。
因其才學品貌實在出眾,深得鐵膽神侯朱無視的賞識與器重。每每宮廷設宴,款待四方來使、異邦貴賓,他必隨侍神侯左右,儼然是護龍山莊的有力臂助。
宴席之上,他華服玉冠,氣度從容,巧舌如簧,妙語連珠,將晦澀異域言語化作精妙辭章,既不失天朝威儀,又能精準傳遞神侯深意,化解無數潛在機鋒。其俊朗身影、溫潤談吐、淵博見識,不知牽動多少京城貴女芳心,被視為春閨夢裡人。
此刻,他溫潤目光掃過麵露落寞的秦羽與看似怯懦的貢宮,最終落向手持名冊的張三,朗聲開口:“張主管,貢宮姑娘技藝超群,確是我天下第一莊不可或缺的新晉成員,理應載入名冊。不過……”
他話音微頓,手腕輕翻間,一柄通體瑩白、質地溫潤的玉骨折扇已憑空出現在修長指間。拇指輕扣扇骨,“啪”一聲清脆響聲,扇麵倏然展開,動作流暢寫意,儘顯風流倜儻。素白扇麵上僅繪數筆淡墨遠山,意境空靈,更襯得其人清華卓絕,飄逸出塵。
折扇輕搖,清風徐來。上官海棠含笑看向場中猶自茫然的眾人,揭開了謎底:“她並非新任的‘天下第一大力士’。”
玉扇遙指依舊低著頭的貢宮,語氣帶著激賞:“她是——天下第一幻術師!”
此言一出,隻見他手腕微沉,玉骨折扇在他掌心滴溜溜靈巧一轉,隨即手腕暗運一股柔韌綿長的內勁,順勢一抖。扇子邊緣帶起一股肉眼可見的細微氣流漩渦,精準無比地拂向那張梨木大榻邊緣垂下的一根、沾染著些許浮塵、看似毫不起眼的粗麻繩索。
氣流過處,繩索上積附的黑灰色塵埃如同被無形之手瞬間抹去,消散於無形。更令人驚異的是,隨著塵埃拂落,那根繩索竟在氣流激蕩下微微震顫,顯露出其內在緊繃的張力。眾人這才恍然,順著繩索的方向凝神細看,赫然發現榻下玄機——
原來榻底暗格中巧妙嵌有一根彈性十足的烏木長杆,一端深埋地下機括,另一端通過數股近乎透明的堅韌冰蠶絲,與榻底精鋼滑輪相連。那被拂去塵埃的繩索,正是關鍵牽引索,繞過隱藏滑輪組,延伸至場邊一中空石柱內部。貢宮先前那看似輕巧的“搭手”,實則是觸發了石柱內蓄勢的強力機簧,借杠杆彈力之舉,借助了視覺盲點與心理暗示,將真正的發力點和控製點隱藏得天衣無縫,堪稱幻術與機關術結合的典範。
圍觀眾人至此方恍然大悟,驚歎之聲、喝彩之聲此起彼伏,比剛才更加熱烈:
“哎呀!原來如此!果然另有玄機!佩服!佩服!”
“好生精巧的設計!竟能瞞過我等這許多雙眼睛!”
“幻術之妙,在於以假亂真,引人入勝,這貢宮姑娘當真了得!不愧是天下第一!”
貢宮見到上官海棠親自揭破玄機,非但沒有絲毫窘迫,反而露出了如釋重負又帶著幾分羞澀的真誠笑容。她上前一步,斂衽為禮,姿態恭敬卻不失大方:“貢宮參見莊主。莊主明察秋毫,小女子這點微末伎倆,實在瞞不過您。”
此時,一位一直靜立旁觀、身著潔淨無瑕白衣、氣質儒雅溫文的書生,緩步上前。他麵容俊雅,眉宇間自帶一股書卷清氣,正是素有清名的“天下第一君子”白無瑕。他溫言問道:
“上官公子,張管事方才言道,今日有兩位名士資格待定,將錄入名冊。如今隻見貢宮姑娘一位幻術師驚豔全場,卻不知那餘下一人……”
上官海棠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手中折扇“唰”地合攏,扇骨輕盈地點向白無瑕本人:“白公子問得好。這餘下一位,正是要挑戰白兄你這‘天下第一君子’之位的賢才。海棠正欲與白兄細細商議此事。”
那白無瑕聞言,神色瞬間淡漠下來,他輕輕一拂寬大衣袖,竟半轉過身去,側對著海棠,語氣帶著幾分清高與疏離:“虛名累人,徒惹紛爭。白無瑕向來視功名如浮雲,輕之賤之。這‘天下第一君子’的虛銜,誰若喜愛,便由誰取去罷了,白某無意爭執。”言語之間,自有一股名門子弟的傲氣。他師出名門,交遊廣闊,甚至與邊塞諸多名宿大俠亦有家族淵源,自有其傲視同儕的資本,區區一個“天下第一”的虛名,在他眼中,似乎確實不值一哂。
上官海棠卻微微搖頭,目光莊重:“白兄此言差矣。天下第一莊遴選天下奇才,素來嚴謹公正,絕非徒爭虛名,乃是為證才德,為天下立標杆。此事關乎莊內清譽與江湖公議,非同小可。還請白兄移步內堂,與在下細細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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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無瑕身形微頓,沉默片刻,終是緩緩轉過身來。他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對著海棠拱手一禮,恢複了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既關乎莊內聲譽,白某自當從命。上官公子,請先行。”
海棠側身,玉扇輕引,姿態優雅:“白兄,請。”
場中心思粗豪的秦羽可沒心思去琢磨白無瑕與海棠之間那點微妙機鋒。他此刻滿心滿眼,隻有那個被揭破幻術後更顯神秘莫測的貢宮姑娘。先前的不屑與嘲弄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欣賞、濃烈的好奇,甚至眼底還湧上了幾分熱切的光芒。
“好!好個幻術大家!真是精彩絕倫!俺老秦服了!”秦羽大步上前,聲若洪鐘,蒲扇般的大手帶著豪爽無比的笑意,便向貢宮那看似單薄的肩膀熱情地拍去,口中嚷道,“小姑娘有這等本事,俺老秦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然而,就在他那厚重手掌帶著風聲剛剛觸及貢宮肩頭的刹那,她的身影,竟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擊碎,瞬間片片碎裂,化作點點流光消散於空氣中,仿佛她從未真實存在過一般。
“啊?!人呢?!”秦羽登時大驚失色,拍下的手掌落了個空,強大的慣性讓他壯碩的身軀一個趔趄,差點栽倒。他猛地環顧四周,臉色瞬間發白,又急又惑地高聲叫道:“俺沒用力啊!她……她怎麼能叫俺一掌就給拍碎了?!這可如何是好!”
不過須臾之間,就在秦羽身側一尺開外,空氣如同平靜的水麵被微風拂過,泛起細微漣漪。貢宮的身影完好無損地憑空閃現出來,依舊是那副平平無奇的樣貌,卻對著目瞪口呆的秦羽,露出一個帶著幾分俏皮與狡黠的靈動笑靨:
“放心,幻術障眼法罷了,死不了的。走吧,演武場風大,我們去前麵席間,再痛飲幾杯,如何?”
秦羽臉上的驚駭瞬間化為巨大的驚喜和一絲被戲弄後的窘迫,笑意直達眼底,嘿嘿傻笑著,下意識又伸手想拍肩示好,可手到半空想起方才詭異一幕,生怕再次拍空甚至又“拍碎”了什麼,隻得訕訕地停在了半空,尷尬地撓了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模樣憨厚。
上官海棠引著白無瑕,不再理會場中的喧鬨,穿過幾重花木扶疏的回廊,步入一處更為幽靜深邃的後院。路徑曲折蜿蜒,看似隨意鋪設的鵝卵石與青石板小路,實則暗合九宮八卦方位,兩側翠竹掩映,假山錯落有致,不經意間便形成視覺迷障,移步換景,奧妙無窮。若非熟知路徑者引領,極易迷失方向。此處乃是莊中禁地,尋常莊客不得擅入。
甫一踏入後院門檻,白無瑕便覺一股清冽幽靜之氣撲麵而來,令人精神一振。眼前景致與莊前廣場的恢弘大氣截然不同,更顯精致玲瓏,匠心獨運。一脈清冽的山泉自後院假山高處石縫間潺潺流下,水聲琤琮,注入一方碧綠如玉、清澈見底的池塘。池塘不大,卻顯得極深,幾尾色彩斑斕的錦鯉悠然擺尾,嬉戲於水藻之間。池邊點綴著數塊玲瓏剔透的太湖石,石質奇崛,孔竅相通,石縫間自然生長著幾叢幽蘭,翠葉如劍,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池畔建有一座精巧的六角小亭,匾額上書“知魚欄”三字,筆力遒勁,意境超然。亭簷飛翹,木色沉靜古雅,與周圍的翠竹、清泉、奇石渾然一體,處處透著雅致與難以言喻的玄機,仿佛將天地間的清幽靈秀之氣儘數收納於此方寸之地。
白無瑕駐足觀賞,忍不住由衷讚歎,聲音中帶著幾分豔羨:“天下第一莊,地方雖大,白某自問也曾踏足過十之七八,卻當真未曾有幸,領略過上官公子這處彆具洞天的清幽後院。泉聲清心,遊魚自在,奇石生幽,蘭香暗送,更有這陣法暗藏,步步玄機,當真是匠心獨運,妙不可言。上官公子真乃雅士。”
上官海棠並未回頭,背對著白無瑕,負手立於欄邊,目光幽深地望著池中那些看似無憂無慮的錦鯉。池水清澈,倒映著他月白色的身影和天空的流雲,卻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看不透的迷霧。
“我把這兒,叫做知魚欄。”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絲疏離感,“昔年莊子與惠子濠梁之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倒是更認同惠施的觀點。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他緩緩轉過身,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白無瑕,意有所指地繼續說道:“正如同,我不是白兄,又怎能真正知曉,白兄此刻心中,究竟在思量些什麼呢?”
白無瑕聞言,臉上那完美的儒雅表情掠過一絲極細微的僵硬,隨即化為略顯尷尬的笑意,打了個哈哈:“嗬,上官公子見解獨到,言語也總是這般機鋒暗藏,甚是有趣,甚是有趣。”
上官海棠卻沒有接他這個話茬,臉上的溫潤笑意倏然收斂,眼神銳利如出鞘之劍,語氣也隨之低沉下來,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白兄,楊宇軒楊大人,已在幾日前,於午門外被斬首示眾。此事,震動朝野,想必白兄早有耳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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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無瑕臉上立刻浮現出恰到好處的痛惜與憤懣之色,長歎一聲,無奈搖頭,語氣悲天憫人:“哎……可歎!可悲!楊大人乃國之棟梁,忠臣義士,卻屢遭構陷,終不免……儘被曹正淳這等閹黨奸佞排擠迫害。這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莫非真的就容不下正道存身了嗎?”
海棠話鋒一轉,身體微傾,目光如炬刺向白無瑕:“聽說,白兄與楊大人,乃是結拜兄弟?”
白無瑕臉色驟然一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慍怒,聲音也瞬間冷了幾分,帶著被冒犯的不悅:“上官公子此言何意?莫非是擔憂天下第一莊,會因白某與楊大人的私交而受閹黨牽連?若莊主真有此慮,白某即刻離去便是,絕不連累貴莊清名!”說罷,他竟真的拱手,作勢欲走,姿態決絕。
上官海棠的嘴角卻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白兄多慮了。天下第一莊既能屹立江湖多年,自有其根基,豈是等閒之輩可以輕易撼動?何況……”他語氣略頓,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傲然,“尚有富甲天下、手眼通天的萬三千萬大人鼎力支持。我想,即便是權傾朝野、如日中天的曹正淳,也未必願意輕易招惹吧?”
白無瑕被這前後矛盾、忽冷忽熱的態度弄得更加糊塗,心中疑竇叢生,不由得停下腳步,疑惑地看向他,試探著問:“那……上官公子方才究竟是何用意?還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