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藥童用木托盤小心翼翼托著剛煎好、猶自冒著氤氳熱氣的青瓷藥盞，沿著回廊走來。
歸海身形一動，瞬間便無聲無息地攔在了藥童麵前。一隻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伸出，不由分說地一把接過了藥盞，驚得藥童低呼一聲，踉蹌後退一步，托盤差點脫手。一刀看也未看驚魂未定的藥童和一旁噤若寒蟬的賽家兄弟，端著那碗滾燙的藥，大步流星地踏入了澄懷院。
賽華佗與賽神農這才如蒙大赦，長長舒了口氣，趕緊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對驚魂甫定的藥童使了個眼色，三人迅速消失在回廊儘頭。
屋內，海棠正倚在軟枕上，秀眉微蹙，凝神思索著昨夜烏丸那詭異莫測、虛實結合的“火焰刀”氣勁，以及他那仿佛能洞悉先機般的異常警覺，還有出雲國小公主那背上的彩鳳紋身…種種疑點在她腦海中盤旋交織。
她試圖理清線索，聽到腳步聲，隻當是藥童送藥，並未抬頭，而是輕聲吩咐道：“先放案上吧，我稍涼些再喝。”
然而，那腳步聲異常沉穩、有力，每一步都踏在實處，帶著一種熟悉的、不容忽視的氣息，毫不停頓，直直行至榻前，在她身邊投下一道長長的、帶著凜冽寒意的陰影，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海棠疑惑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歸海一刀那張線條冷峻、不見波瀾的臉龐。他高大的身軀如山嶽般立在榻前，擋住了大半晨光，手中穩穩端著那碗熱氣騰騰的藥。
“一刀？”海棠眼中掠過真實的驚訝，“你…你怎麼過來了？”
歸海一刀的目光在她蒼白的麵容和略顯無力的姿態上仔細掃過。薄唇微啟，聲音低沉，帶著慣有的冷硬：
“今晨在護龍山莊，我隻看到段天涯回來。”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鎖定她的右肩，“傷，如何受的？”
海棠想起昨夜驚心動魄的凶險，心有餘悸，眉頭蹙得更緊：“是出雲國的護婚使臣，烏丸。此人武功深不可測，他手中那柄‘火雲刀’招式十分狠辣刁鑽。昨夜…”她微微吸了口氣，似在平複心緒，“他佯裝全力揮刀攻向大哥，我見情勢危急，欲側身援手，卻未料…他那隻未握刀的左手，居然已經可以凝氣成刀…我一時閃避不及，右肩中了半掌。”她說到此處，臉上卻露出笑容，目光也變得柔和，“萬幸…大哥安然無恙，是他及時救了我。”
然而，海棠話音剛落，歸海一刀濃黑的劍眉卻猛地壓下，深邃的眼眸中寒光暴射，周身那股收斂已久的冰冷氣息驟然爆發，仿佛連手中藥碗上蒸騰的熱氣都被瞬間凍結！
他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近乎粗暴的急切，將一直端在手中的青瓷藥盞，猛地向前一遞，幾乎要碰到海棠下唇：
“藥，趁熱。”他緊緊盯著她，聲音更是冷硬，“喝完。”
海棠清晰地感覺到，一刀的情緒又變壞了。
她心中茫然又有些委屈，完全不明白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更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如此生氣，這怒火來得毫無緣由，卻又如此洶湧。看著眼前那碗散發著濃烈苦味的藥汁，和一刀那不容拒絕的強硬眼神，她隻好壓下心頭的困惑與一絲難以言說的酸澀，默默伸出微涼的手，接過了那個有些燙手的藥盞。
歸海一刀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站著，目光沉沉地、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看著她屏住呼吸，將那苦澀至極的藥汁緩緩飲儘，細長的眉毛因藥的苦澀而緊緊蹙起。直到碗底徹底見空，他才一言不發地伸出手，拿起那隻空碗，隨手放在榻邊的小幾上。
隨即，他轉身，黑色的身影如同來時一般突兀，帶著一身未散的寒氣，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澄懷院，消失在門外明亮的晨光裡。
整個過程，他未再發一言，仿佛剛才那迫人的、幾乎要將她看穿的目光已經耗儘了他所有外露的情緒，隻剩下一片更深的、更加難以捉摸的疏離。
海棠怔怔地望著那空無一人的門口，隻覺得心中一片茫然，如同驟然墜入迷霧深穀，四下皆白，不辨方向。
一刀的來去，如同他手中那柄名震天下的汗血寶刀，迅疾、冷冽、毫無預兆，留下的是滿室更深的清冷。
從小，歸海一刀的心思總是這般難以窺測，性子更是固執倔強得不像話。她常常需要耗費極大的心神，如同解讀天書般去揣摩他真實的心意。
自從各自學藝歸來，一刀顯然更冷了，周身總是散發著拒人千裡的孤絕氣場，將所有人都推拒在外。他們之間能說的話，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少，越來越艱難。
澄懷院內，藥香的苦澀縈繞不散。
烏丸的身手、大哥刻意的疏離、還有一刀這突如其來的怒意…千頭萬緒，越收越緊。
窗格分割的光影落在她蒼白失神的臉上，明明暗暗，交錯晃動，恰似她此刻剪不斷、理還亂、紛擾如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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