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完全籠罩大地,黃昏的餘暉為天際染上一抹黯淡的橙紅。
一隻羽色雪白、身形嬌小的玉爪鶻,在這昏黃的光線下並不顯眼。它長久為歸海一刀傳遞訊息,早已生出靈性,深知腳下這片東廠之地危機四伏,故而既不敢落下歇息,也不敢發出絲毫鳴叫,隻是如同一道無聲的白色閃電,極快極輕地從歸海一刀藏身的東廠屋頂暗角處掠過。
正凝神探查下方動靜的一刀,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這抹熟悉的雪白。他立刻會意,這是義父命他撤回的信號。
他如石雕般的身軀依舊紋絲不動,耐心等待著最佳的撤離時機。直至天色徹底黑透,東廠番子換崗交接、人影晃動、戒備稍鬆的刹那,他身形才猛地一動,如同一蓬被風吹散的黑煙,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借著漸起的月光掩護,瞬息間便遠遁而去。
天下第一莊位於東廠與護龍山莊之間,卻並非在同一條直線上。然而,一刀卻在回程途中特地繞道,直奔天下第一莊的鑒微堂。
夜已深,鑒微堂內卻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與外麵的萬籟俱寂截然不同,堂內一派繁忙景象。巨大的梨花木桌案上,龐雜的信件、卷宗堆積如山,幾乎要將桌案淹沒。空中不時有信鴿撲棱著翅膀飛入,熟練地落在專門的架子上,由專人取下它們腿上的細小竹管;旋即又有新的信鴿被放飛,帶著新的指令振翅消失在夜空中。
各色信箋如雪花般紛至遝來,有普通的宣紙,有昂貴的薛濤箋,甚至還有帶著特殊暗記的皮質紙條,它們被迅速分揀、閱讀、批注,空氣中彌漫著墨香與一種緊迫壓抑的氣息。十餘名身著統一服飾的莊眾各司其職,或伏案疾書,或低聲交談,或步履匆匆地傳遞消息。
上官海棠端坐於案後,一身月白間著紫色長衫的公子打扮,卻難掩眉宇間的深深倦色。她眉頭緊蹙,麵覆愁容,一手執筆快速批閱,另一隻手不時按壓著太陽穴,顯然已為此事耗費了無數心力。
歸海一刀悄無聲息地伏在院牆之上,深邃的目光穿透窗欞,將堂內景象與海棠的疲憊儘收眼底。他臉上依舊不見悲喜,唯有眸中神色愈發濃重,如同化不開的墨。他本欲如同先前數次那般,靜靜看上一眼便轉身離去,不打擾她處理公務。恰在此時,一股夜風穿堂而過,調皮地掀起了桌案上的幾張信紙。紙張飄起,恰好露出了其下掩蓋著的一隻青色瓷碗,碗中盛著深褐色的藥汁,看上去滿滿當當,顯然一口未動,早已涼透。
一刀的目光驟然定格在那碗涼藥上,眉頭不禁緊緊皺起。他不再猶豫,身形如落葉般自牆頭飄然而下,落地無聲,隨即邁開步伐,徑直朝著燈火通明的鑒微堂走去。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鑒微堂門口,並未刻意收斂氣息,但那與生俱來的冷冽孤絕之氣,瞬間便讓喧鬨忙碌的大堂為之一靜。
所有莊眾幾乎在同一時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光敬畏地投向門口那抹黑色的身影。無需任何言語,為首的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立刻微微頷首,朝著眾人打了個極快的手勢。
訓練有素的莊眾們立刻心領神會,如同潮水般悄無聲息地迅速退出了大堂,並輕輕帶上了門,將空間徹底留給了莊主和這位身份特殊的貴客。整個過程不過數息之間,顯示出天下第一莊極高的效率和紀律。
海棠正全神貫注於一份密報,聽到門口傳來的輕微卻陌生的腳步聲,狐疑地抬起頭。當看清來者是一刀時,她沉鬱緊繃的麵色不禁微微一鬆,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舒緩:“一刀,你來了。”她放下筆,語氣帶著疲憊,“先坐罷。”
一刀依言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不待她開口詢問東廠之事,便主動沉聲道:“我看過,太後不在東廠。”
海棠聞言,亦是歎了一口氣,語氣中並無意外:“我料想也是如此。”
她自然無比相信一刀的判斷與直覺,而這幾日她手中彙集而來的諸多蛛絲馬跡,也紛紛指向此事與東廠並無乾係。想到一刀接連兩日潛伏於龍潭虎穴般的東廠,其間艱辛與危險難以想象——那可是連天下第一莊的勢力都難以完全滲透的地方。
她不由得抬起眼,深深地望了一刀一眼,目光中帶著由衷的感激與關切,認真說道:“這兩天,當真是辛苦你了。”
隨即,她又苦笑一聲,揉了揉發脹的額角,語氣充滿了無力感:“天下第一莊幾乎傾巢而出,我將這京城裡裡外外、明處暗處翻了幾番,連那些大大小小的秦樓楚館、暗門賭窟都派人細細探訪過了,可還是杳無音訊。我看,此事與中原武林怕是也無甚關係了。”她頓了頓,聲音愈發凝重,“看來,太後九成九是被囚在國賓府內。但……我們沒有任何證據,根本無法硬闖要人。義父現在……壓力極大,我這裡卻毫無進展,真是……”她的話語停在這裡,滿是愧疚與焦灼。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一刀默不作聲,隨手拿起桌上一疊剛送來的信件,快速翻閱。果然,不是報稱「醉春樓如常,無異狀」,便是「杏花樓徹查無恙,未見可疑」。他翻閱的動作不經意間再次掀開了幾張紙,露出了下麵那隻紋絲未動的青瓷藥碗,碗中藥汁色澤暗沉,早已沒了半分熱氣。
他順勢放下手中的信紙,目光從那些無用的情報移回到海棠臉上,凝視著她那雙因極度缺乏休息而布滿血絲、眼眶泛紅的眼睛。他雙指微曲,用指節在桌麵上極輕卻清晰地扣了一下,發出“叩”的一聲輕響,打破了短暫的沉默:“你的傷……”
海棠卻像是才想起這回事,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勉強扯出一個寬慰的笑容:“你且放心,已經無妨了。”
須臾,她的眉頭隨即蹙得更緊,略顯蒼白的臉上憂色更濃,“現下,我更擔心義父!中午他傳信與我,今日早朝之後,曹正淳那閹狗又在禦前搬弄是非,向皇帝進讒!皇上竟……竟隻給我們三天時間尋找太後!而今日已過——現如今,我們護龍山莊,隻剩下兩天了!”
她垂下眼眸,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疲憊的陰影,臉上帶著深深的愧色:“但我……我已然在國賓府失手,還受了傷,此番……怕是幫不上什麼忙了,反倒拖累了大家……”她的聲音裡充滿了自責。
一刀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中晦暗不明,似有複雜情緒翻湧,卻又被他強行壓下。接著,他低聲開口,聲音不高卻極其堅定:“明天,我與天涯一起去國賓府。”
聽到他主動提出要與段天涯同去,海棠眼中頓時閃過一抹難掩的驚喜與光亮,仿佛陰霾中透入一絲陽光。
她猛地抬頭望著一刀,臉上也終於有了幾分真切的笑意,語氣輕快了不少:“你願意去嗎?那真是太好了!那個烏丸武功路數詭異狠辣,實在厲害,隻有大哥一人,我總放心不下,若有你同去,我便安心多了!”
接著,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趕忙開口提醒一刀,語氣變得嚴肅:“哦對了,昨天我與大哥陪同義父進宮,遇到了一個神秘的怪人。他自稱是‘不敗頑童’古三通的弟子,看起來至多不超過二十五歲,是一張完全的生麵孔,我從未在江湖上聽過類似的人物。他武功底子深淺不明,但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力挫烏丸與利秀公主,顯然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好手。”
一刀麵色一沉,周身氣息瞬間變得冷冽,話語中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與你動手了?”
海棠臉上卻露出一種少有的、帶著幾分困惑卻又並非反感的淡淡笑意:“沒有。雲蘿公主似乎……很是喜歡他,一直護著他,我們並無機會試探。而且……”她沉吟片刻,斟酌道,“我看此人言行雖跳脫不羈,卻不像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隻是……”她語氣一轉,鄭重提醒,“隻是他處處透著古怪,身手也詭異得很。我料想他這兩日或許也會去國賓府查探。你若遇到他,定要小心應對。”
一刀安靜地聽完,點了點頭,緊蹙的眉頭似乎微微鬆開了一些,周身那股鬱結的冰冷氣勢也悄然緩和了不少。他眼神暗了暗,終於站起身道:“我去找義父複命。”
說罷,他伸出手,將那隻涼透的藥碗從信紙堆裡拿出來,穩穩地放在最上麵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然後不再多言,身形一閃,便已出了鑒微堂。
門外,管事張三早已垂手恭立在一旁等候,見一刀出來,立刻上前一步,低聲道:“歸海大俠,馬已備好,拴在門外石獅旁,是莊裡最快的‘烏雲駒’。”原來,早在方才一刀進入內堂、眾人退下之時,心思縝密的海棠隻抬眼與侍立一旁的張三交換了一個短暫的眼神,張三便已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提前出去將一切準備停當。
一刀微一頷算,並不多言,翻身上馬。那匹通體烏黑、神駿異常的“烏雲駒”發出一聲低嘶,四蹄騰空,便朝著護龍山莊的方向疾馳而去。那隻雪白的玉爪鶻如一道通靈的閃電,輕輕巧巧地自夜空中落下,精準地停在他寬闊的肩頭,一同消失在道路儘頭。
海棠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直至完全融入夜色不見,心中卻因他方才隱隱的關切與罕見的主動請纓,蕩起了異樣的漣漪。
她微微失神,垂下眼眸,這才再次瞥見案頭那碗被一刀特意挪出來的、早已涼透的藥汁。她恍然驚覺,自己竟然忙得整整一日滴水未進,忘了吃飯,更忘了喝藥。
她沒有絲毫猶豫,伸手端過藥碗,仰起頭,將那冰涼苦澀的湯汁一飲而儘。藥汁雖涼,卻仿佛帶著一絲力量,強壓下心中翻騰的萬千思緒。她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變得堅定銳利——當務之急,她要儘快調養好身子,才能早日痊愈,才能儘快為義父分憂解難!
喜歡天下第一!小說版請大家收藏:()天下第一!小說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