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坐在第九檔案館地下一層分配的單身宿舍裡，耳朵裡的鍵盤敲擊聲像是永無止境的暴雨，劈裡啪啦，沒有一刻停歇。
自從兩天前徒手扯斷了那根試圖勒死他的數據線，吸收了“職場內卷之靈”的部分核心能量後，這聲音就賴上了他。它不是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從腦仁深處響起，哪怕用枕頭死死捂住耳朵，也無法阻擋那模擬著高效工作的、令人焦躁的節奏。更詭異的是，他攤開左手掌心，借著床頭燈昏暗的光線，能看到皮膚下隱隱透著金屬齒輪的淡銀色紋路，微微凸起，像是某種即將破土而出的工業烙印。
“認知弑殺者……”林舟低聲咀嚼著館長魏明給他扣上的這頂帽子，嘴角扯出一絲苦澀。這血脈帶來的不是暢快淋漓的力量感，而是一種如同跗骨之蛆的汙染和緊隨其後的代價。他現在隻想找個真正的鍵盤，把那幻聽的聲音實體化地敲出來，或許能好受點。
宿舍門被有節奏地敲響了三下，不輕不重，帶著一種程式化的禮貌。
林舟深吸一口氣，試圖將腦內的噪音壓下，起身開門。門外站著的是負責引導他的前輩，代號“文書”的李清。李清年紀不大，卻總是一副被案牘勞形壓垮了脊梁的模樣，黑框眼鏡後的眼神缺乏光彩，手裡捧著一個厚重的紙質文件夾。
“林專員，休息得怎麼樣？”李清的語氣平板無波，像是念著設定好的開場白，“館長指示，你的‘異構體親和性’特殊，不能閒置。這裡有一個新的認知畸變體初步評估任務，風險等級判定為‘較低’注：檔案館內部標準），適合你積累經驗。”
林舟接過文件夾，入手沉甸甸的。封麵上貼著橙色的標簽：「畸變體編號：t073。暫定名：折扣狂熱者。發現地點：城南‘旺達’購物中心地下一層超市。」
裡麵是寥寥幾張現場報告和幾張模糊的監控截圖。報告描述，近一周內，該超市收銀台區域頻繁出現異常現象：部分消費者，尤其是中年女性，在結賬時會突然進入一種極度亢奮狀態，對任何折扣、優惠券、滿減活動表現出超越常理的敏感和執著，甚至因此與收銀員或其他顧客發生激烈衝突。衝突後，當事人普遍伴有短暫失憶，且超市電子設備會出現短暫紊亂。一張監控截圖上，一個阿姨的臉因激動的情緒而扭曲，揮舞著手裡的一遝優惠券，周圍其他人的眼神則顯得茫然且易怒。
“症狀是……對折扣信息過度亢奮，引發衝突？”林舟皺著眉，試圖集中精神，但腦內的鍵盤聲仿佛在嘲笑他思考的速度太慢。
“初步觀察如此。”李清推了推眼鏡，“能量反應微弱，表現形式局限於特定區域，符合低級惰性畸變體特征。你的任務是進行初步接觸評估，嘗試使用‘認知安撫’流程，觀察反應，並收集數據。安保小組會在外圍待命。”
“認知安撫”？林舟回想起員工手冊上那套晦澀的操作指南，感覺比聽懂腦內的鍵盤聲還難。他低頭翻到文件最後一頁，是任務授權書和……一張“旺達”超市的九折優惠券。
“這是……”林舟捏起那張薄薄的紙片。
李清臉上露出一絲近乎難以察覺的、像是肌肉抽搐般的笑意：“必要的道具。融入環境，降低目標的警惕性。記住，t073目前形態不穩定，避免直接刺激。館長希望看到你的‘潛力’。”
“潛力”，這個詞從李清嘴裡說出來，帶著一股冰冷的壓力。林舟點點頭，將優惠券塞進外套口袋，文件夾抱在懷裡。他能感覺到，掌心的齒輪紋路在接觸到優惠券的瞬間，似乎輕微發熱了一下，而腦內的鍵盤敲擊聲，節奏莫名加快了些許，仿佛在催促著什麼。
一小時後，林舟站在了“旺達”超市入口。明亮的燈光，喧鬨的人群，貨架上琳琅滿目的商品，一切都充滿了生活氣息。但他卻感到一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腦內的鍵盤聲成了他與這個世界之間一道無形的屏障，周圍人們關於價格、折扣的議論聲，混雜在永不停歇的“打字聲”背景音裡，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按照指示，推著購物車，隨意往車裡扔了幾樣零食，慢慢靠近報告中指出的異常區域——收銀台附近的特價促銷貨架。
果然，這裡的氣氛有些微妙。幾位阿姨正圍著一個貼著“限時驚爆價”標簽的食用油貨架，眼神銳利，動作迅捷地往自己購物車裡搬運，彼此間雖然沒說幾句話，但一種無聲的競爭張力在空氣中彌漫。
林舟假裝挑選旁邊的紙巾，暗中觀察。他看到一位穿著超市製服的馬尾辮女收銀員正在協助整理貨架，她看起來年輕而疲憊，但眼神在與顧客交流折扣時，會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極難察覺的、混合著蠱惑和厭倦的複雜神色。
難道她就是t073的宿主？或者本身就是畸變體？
林舟不動聲色地擠進人群，也拿起一桶油。恰在此時，一位阿姨因為搶到最後兩桶油，而另一位慢了一步的阿姨發生了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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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看到的！”“你筐裡都那麼多了還拿！”“關你什麼事！有本事你也搶啊！”
爭吵迅速升級，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空氣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焦躁因子在擴散，連旁邊原本在平靜挑選商品的人也變得易怒起來。
就是現在！林舟深吸一口氣，努力屏蔽掉腦內的噪音，集中精神，嘗試按照手冊指導，在心中構建“認知安撫”的意念模型——平和，理解，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悄悄向爭吵中心靠近，試圖將這股意念傳遞出去。
然而，就在他精神集中的刹那，掌心的齒輪紋路猛地灼熱起來！腦內的鍵盤敲擊聲驟然變得狂暴，不再是單調的打字聲，而是仿佛有無數雙手在同時瘋狂敲擊著“搶！”、“劃算！”“買了！”之類的詞彙。
一股強烈的、難以言喻的衝動瞬間淹沒了林舟的理智。他雙眼不受控製地盯住了旁邊貨架上“買一贈一”的洗衣液。
“認知安撫”的意念模型崩塌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想要衝過去把那堆洗衣液全部攬入懷中的欲望！他的右手甚至已經不自覺地向購物車外伸去。
“不行……”林舟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刺痛感讓他暫時奪回了一絲清醒。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撞翻了身後貨架上的一排促銷餅乾。
刺耳的警報聲沒響，但周圍的爭吵似乎因為這個小插曲停頓了一瞬。那個馬尾辮女收銀員抬起頭，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了林舟蒼白的臉上。她的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疲憊，隻剩下一種近乎虛無的冰冷，嘴角似乎極小幅度地向上彎了一下。
林舟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升起。他失敗了。非但沒能進行“認知安撫”，自己反而差點被畸變體散發出的“折扣狂熱”情緒同化。這該死的“鍵盤幻聽症”和血脈能力，在這種環境下簡直成了放大器！
他狼狽地扶正貨架，不敢再看那個女收銀員，推著僅有的幾樣商品，匆匆走向最近的收銀台結賬。他甚至忘了使用口袋裡那張九折優惠券。
走出超市，傍晚的空氣帶著涼意，稍稍緩解了林舟腦內的喧囂。他站在街頭，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個世界表麵下的暗流洶湧。一個看似無害的“折扣狂熱者”就能輕易攪動情緒，而自己這個所謂的“弑殺者”，連最基本的安撫都做不到，甚至自身難保。
掌心的紋路不再發熱，但齒輪的輪廓似乎更清晰了些。腦內的鍵盤聲恢複了那種單調、持續的節奏，像是在無聲地記錄著他的失敗。
任務彙報該怎麼辦？如實告訴李清，自己差點被畸變體影響，化身購物狂？
他摸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卻先看到了屏幕上彈出一條來自檔案館內部係統的加密信息提示。發信人：魏明館長。
信息內容極其簡短：
「初步評估報告已閱。副作用體現明顯，有趣。明天上午九點，一號簡報室，有新任務。關於你妹妹蘇曉的檔案，有部分解密內容可供查閱。」
林舟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停止了跳動。妹妹蘇曉……“完美受害者具象體”……自願入院……
所有的挫敗感和自我懷疑，在這一刻都被這條信息帶來的巨大衝擊所取代。腦內的鍵盤敲擊聲，仿佛也在這瞬間，凝固了。
超市門口的霓虹燈在他眼中閃爍，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暈。下一個任務，會和妹妹有關嗎？那所謂的“部分解密內容”，又會揭示怎樣殘酷的真相？
他握緊了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夜空下，城市的燈火依舊輝煌，但他卻感到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個更深、更黑暗的漩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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