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貨商店會計室彌漫著濃重的油墨、紙張黴變和鐵鏽混合的氣味。
高高的文件櫃頂天立地，塞滿了捆紮好的牛皮紙票據憑證。牆角，一個半人高的老式綠色鐵皮保險櫃沉默地矗立著，櫃門上布滿了斑駁的鏽跡，像一張布滿老年斑的臉。
梅小紅坐在厚重的實木辦公桌前，麵前攤開的不是賬本，而是一摞厚厚的“商品損耗登記簿”。
昏黃的燈泡懸在頭頂，投下搖曳的光影。算盤的劈啪聲早已停歇，小紅的手指在一行行手寫的記錄上快速移動，眉頭緊鎖。電風扇……又是電風扇。
從她接手部分倉庫管理以來，這個品類的“損耗”數字就高得離奇。五年了，累計“損耗”的電風扇數量竟然達到了驚人的一百二十台！這相當於整個縣城小半年的正常銷售量。
這絕不是簡單的管理不善。
直覺告訴她，這裡麵藏著巨大的黑洞。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到靠牆的檔案架前，費力地搬下幾個沉重的牛皮紙箱。灰塵撲麵而來，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這些是更早年份的原始調撥單和入庫驗收憑證。她要追根溯源。
時間在黴味和灰塵中流逝。小紅一份份地核對，手指被粗糙的紙邊劃出了細小的口子也渾然不覺。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一張1985年的“商品調撥單內部）”上。
單據上寫著“調撥至縣機械廠工會夏季勞保福利）”，數量是二十台“春筍牌”落地扇。經辦人簽名是李國慶，收貨方簽章模糊不清。這本身沒什麼問題。但小紅的指尖在單據邊緣輕輕撚動，一種微妙的厚實感傳來。
她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用裁紙刀沿著單據邊緣的裝訂線輕輕劃開。
裡麵竟然夾著一張薄薄的紙！抽出來一看，小紅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瞬——那是一張“友誼商店提貨單”！
上麵清晰地寫著“提貨人：李國慶”，貨品是“進口日本三洋半導體收音機，數量：20台”。日期與那張調撥單完全一致！
“友誼商店”是專供外賓和特殊人群的高檔商店，普通老百姓根本進不去！
二十台進口收音機，價值不菲！而賬麵上，它們變成了“損耗報廢”的二十台電風扇？
這分明是狸貓換太子，是赤裸裸的盜竊和走私！
冷汗瞬間浸透了小紅的背心。她捏著那張薄如蟬翼卻重如千鈞的提貨單，指尖冰涼。
就在她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辦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身後毫無征兆地響起：
“梅小紅同誌，這麼晚了，還在……查賬呢？”
小紅猛地回頭，心臟幾乎跳出嗓子眼。
李國慶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門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唯一的出路。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細長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慢慢踱步進來，反手輕輕一帶，“哢噠”一聲輕響，門鎖上了。
會計室瞬間成了一個封閉的囚籠。李國慶走到小紅身邊，俯視著她桌上攤開的憑證和那張暴露的提貨單，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毒蛇吐信般的威脅：
“很用心啊。不過，小紅啊……”他伸出手指，輕輕敲了敲那張友誼商店的提貨單，“好奇心太重，容易惹禍上身。知道去年某地那個王經理是怎麼死的嗎？嗯？也是因為……查賬查得太清楚。”
小紅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捏著提貨單的手指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王經理的“意外車禍身亡”，當時在係統內傳得沸沸揚揚，背後原因諱莫如深。
李國慶此刻提起，用意再明顯不過。
她感覺喉嚨發緊，幾乎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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