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永遠是縣城最喧囂、最充滿煙火氣的地方，尤其是在下午收市前的混亂時刻。
腐爛的菜葉、魚腥味、泥土味和各種小吃的油膩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獨特的、令人皺眉又莫名安心的氣味。在靠近一條渾濁排水溝的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小攤支在那裡。攤主是個年輕姑娘，坐在一個自製的矮木凳上，一條空蕩蕩的褲管挽起打了個結，露出假肢的連接金屬部分。
她麵前鋪著一塊洗得發白的塑料布，上麵整齊地擺放著十幾雙嶄新的白色“回力”籃球鞋。她就是王芳。
“回力鞋！上海名牌！耐穿耐磨，打球跑步都行咧！最後幾雙，便宜賣啦！”王芳的聲音清脆響亮，帶著一種不服輸的韌勁，努力蓋過周圍的嘈雜。
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儘管那笑容背後藏著生活的艱辛。偶爾有人駐足翻看，但大多搖搖頭走開，嫌這排水溝邊的位置不好，氣味難聞。
梅小麗擠出擁擠的人群，看到了王芳。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自從補習班被查封後，她們見麵的機會少了很多，但那份在困境中結下的情誼還在。
“王芳姐！”小麗蹲下身，拿起一雙鞋看了看，“生意咋樣？”
王芳苦笑著搖搖頭：“湊合吧，比乾坐著強。城管盯得緊，好地方輪不到咱。”她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坐會兒？”
小麗挨著她坐下，看著塑料布上白得晃眼的回力鞋，又看看王芳磨得發亮的假肢金屬關節，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想起王芳在補習班時用假肢頂住油印機的樣子。“王芳姐，我幫你吆喝！”小麗鼓起勇氣，學著王芳的樣子，大聲叫賣起來：“走過路過彆錯過！正品回力鞋，結實又好看！”
兩個姑娘清脆的嗓音交織在一起，果然吸引了一些目光。就在小麗賣力吆喝，王芳忙著給一位大媽試鞋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尖銳的哨子聲！
“城管來了！快跑！”不知誰喊了一聲。
整個菜市場邊緣的攤販頓時像炸了鍋！人們手忙腳亂地卷起貨物，推著小車四處奔逃。
王芳臉色驟變，動作卻因假肢的限製顯得笨拙而慌亂。她試圖快速把鞋子塞進一個大布袋裡，但假肢在濕滑的地麵上一個不穩，她身體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王芳姐！”小麗眼疾手快，一把扔掉手裡的鞋，蹲下身，毫不猶豫地將王芳的一條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另一隻手緊緊摟住她的腰，“抱緊我！”她用儘全身力氣，幾乎是半背半拖著王芳，深一腳淺一腳地衝向旁邊那條散發著惡臭的排水溝！
溝裡是黏稠的黑水和腐爛的垃圾。小麗咬著牙，一腳踩進冰冷的汙水裡，泥漿瞬間沒過了腳踝。刺鼻的惡臭讓她一陣反胃。
她顧不上了，拖著王芳，踉踉蹌蹌地在齊膝深的汙水中跋涉。鞋子陷在淤泥裡，她乾脆甩掉，赤著腳在冰冷刺骨的泥水裡奮力前行，隻為儘快逃離城管追趕的方向。
王芳緊緊抱著小麗的脖子，身體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恐懼和屈辱。
終於，她們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溝渠對麵一個堆滿廢棄竹筐的角落，暫時脫離了追捕的視線。兩人都狼狽不堪，渾身濕透，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小麗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狂跳。
王芳靠在冰冷的牆上，喘息稍定，臉上卻沒有任何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有麻木的疲憊。
她默默解開假肢連接處的卡扣，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她把那個冰冷的金屬和塑料構成的假肢倒過來，用力地晃了晃。
“嘩啦……”一疊濕漉漉的、沾著汙水的毛票和幾枚硬幣，從假肢的空腔裡掉了出來，落在同樣濕漉漉的地麵上。
最大麵值是一張五塊的，其餘都是一毛、兩毛、五分的票子，被汙水泡得字跡模糊，軟塌塌地粘在一起。
王芳看著地上那堆“錢”，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攢夠錢……就去治腿……”她的聲音乾澀而絕望。小麗看著那堆濕透的零錢，又看看王芳空蕩蕩的褲管和臉上強撐的平靜，一股巨大的酸楚湧上鼻尖，淚水混著臉上的汙水滑落。她蹲下身，默默幫王芳撿拾那些浸透的毛票。
就在她拿起一個被踩扁的鞋盒時，手指無意間摳開了鞋盒內襯的硬紙板邊緣——裡麵是中空的夾層！空間不大，但足夠塞進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小麗和王芳的目光同時落在那個夾層上，又猛地抬起，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某種震驚和……新的可能。這惡臭的排水溝邊，這浸透血汗的毛票堆裡，一個意想不到的“商機”或者說“通道”，在絕望的泥沼中，悄然浮現。
那堆濕透的毛票裡，一張印著“中國銀行外彙兌換券”的淺黃色紙片，在汙水裡顯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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