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康複中心的“重生”主題:公益創新與政策支持,夫妻情感修複
第一節:危機的裂變
一九九五年的秋天,來得比往年更蕭瑟一些。縣康複中心院子裡的那棵老槐樹,葉子還沒等徹底染黃,就被一陣緊似一陣的涼風吹得七零八落,如同此刻梅小豔的心境,飄搖而淩亂。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卻無用的消毒水氣味,試圖掩蓋設備老化帶來的金屬鏽味和揮之不去的焦慮。康複訓練室裡,那台最重要的、用於幫助下肢癱瘓病人進行站立訓練的電動起立床,再次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斷斷續續的“嘎吱”聲,最終,在一陣短促的電流嘶鳴後,屏幕徹底暗了下去,徹底沒了動靜。負責操作的王阿姨徒勞地拍打著控製麵板,嘴裡嘟囔著:“這老夥計,這個月都第三回了!”
訓練被迫中斷。依靠著這台機器進行每日必修課的老張,上半身還被固定在傾斜的床板上,下半身卻已無力地懸垂著,他臉上剛剛因努力而泛起的紅潮迅速褪去,隻剩下灰敗和一種習以為常的麻木。旁邊幾位正在家屬幫助下進行簡易器械康複的女工,也停下了動作,憂心忡忡地望過來,竊竊私語聲像潮水一樣漫過房間。
“又壞了……這還能堅持幾天?”“聽說醫保局那邊的錢一直沒撥下來,小豔院長都快愁死了。”“要是這中心關了,咱們可咋辦?回家躺著等死嗎?”
梅小豔正蹲在走廊儘頭,檢查一台捐贈的二手低頻脈衝治療儀,試圖用螺絲刀擰緊某個鬆動的接口,以緩解接觸不良的毛病。聽到異響和隨之而來的議論,她手指一顫,螺絲刀尖差點劃破虎口。她深吸一口氣,將工具輕輕放在地上,站起身,快步走向訓練室。
“沒事,老張,彆急,可能是保險絲燒了,我看看。”她聲音儘量放得平穩,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幾乎信以為真的鎮定。她走到起立床後,打開簡陋的配電蓋板,一股焦糊味隱隱傳出。線路板上一處明顯的燒灼痕跡,像一道醜陋的傷疤,宣告著這台設備壽命的終結。這不是換根保險絲就能解決的問題。她的心猛地一沉,胃裡像塞了一塊冰,寒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台起立床是康複中心的“鎮中心之寶”,是當年咬牙花了大價錢從市裡醫療器械淘汰品拍賣會上淘換來的,即便如此,也幾乎耗儘了當時本就拮據的開辦資金。它若徹底報廢,意味著像老張這樣的重傷員,將失去最重要的康複手段,功能退化幾乎不可避免。而添置一台全新的?她想都不敢想。那是一個足以讓此刻的康複中心窒息的天文數字。
就在她對著黑屏的機器,腦子裡飛速盤算著還能從哪裡擠出一點維修費,或者是否還能找到更專業的師傅死馬當活馬醫時,辦公室的電話尖銳地響了起來。那鈴聲在此刻聽來,格外刺耳,帶著一種不祥的預兆。
會計劉姐接起電話,嗯啊了幾聲,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她捂住話筒,緊張地朝小豔望過來,嘴唇哆嗦著,無聲地做了個“醫保局”的口型。
小豔心裡“咯噔”一下,那股寒意更重了。她定了定神,對王阿姨囑咐了一句“先幫老張回輪椅休息”,便快步走向辦公室。每一步都感覺有些虛浮,走廊似乎變得格外漫長。
從劉姐手裡接過電話時,小豔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擂鼓般的聲音。“喂,您好,我是梅小豔。”
電話那頭是一個略顯刻板、公事公辦的男聲,自稱是縣醫保局審核科的。“梅院長是吧?通知你們中心一下,關於你們上半年提交的那批康複項目報銷申請,經過我們複核,認為部分項目與定點醫療機構診療規範存在出入,不符合報銷標準。決定予以拒付。相關款項,共計三萬七千六百元,不予撥付。”
“什麼?!”小豔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不符合標準?怎麼會?我們一直都是按照……”“具體細則我們有書麵通知,會寄送給你們。”對方打斷她,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主要是你們使用的部分設備未達到醫保定點機構要求的年檢標準和精度認證,且部分康複手法缺乏明確的、統一的收費和療效認定標準。根據規定,由此產生的費用,醫保基金無法承擔。”
設備不達標……手法無標準……小豔的腦子嗡嗡作響。這些民間康複中心普遍存在的困境,以往在縣裡“特事特辦”的模糊政策下,尚且能夠艱難維係。如今,這紙冷冰冰的“按規定辦事”,無疑是一記精準而冷酷的重拳,打在了她的命門上。
“可是……科長,您聽我解釋,我們中心情況特殊,接收的都是下崗工傷職工,他們實在困難……”“困難不是違反規定的理由,梅院長。”對方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我們也很難做。希望你們儘快規範自身,符合條件後重新申請。就這樣。”
“嘟…嘟…嘟…”
忙音響起,像最終審判的槌聲。小豔握著話筒,僵在原地,手指冰涼。三萬七千元!這不僅是拖欠了快半年的、維係中心運轉的最重要的一筆預期收入,更像是一道最後的通牒:要麼達到那些對於草根機構而言近乎苛刻的“標準”,要麼,就失去醫保支持的資格,走向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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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姐在一旁,看著小豔瞬間血色儘失的臉,小心翼翼地問:“小豔……局長怎麼說?”
小豔緩緩放下話筒,身體晃了一下,趕緊扶住斑駁的辦公桌邊緣才站穩。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絕望和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設備癱瘓,醫保拒付,拖欠的工資,供應商的催款單……所有的危機,在這一刻彙聚、裂變,形成了一場完美的風暴,要將她和她苦苦支撐的這個小小微光般的希望徹底吞噬。
然而,風暴才剛剛開始。
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或許是醫保局那個電話本身就不是什麼秘密,或許是設備又一次徹底壞掉加劇了大家的恐慌。“醫保局不給錢了!”“中心要倒閉了!”這樣的流言像野火一樣在傷員和家屬中間蔓延開來。
下午,天色陰沉得厲害,像要壓到人頭頂。康複中心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外,開始三三兩兩地聚集起人。起初是幾個情緒激動的家屬,後來人越聚越多,大多是中心傷員的家人們,他們臉上寫滿了焦慮、憤怒和對未來的恐懼。他們圍住了小小的院門,嘈雜的議論聲逐漸彙聚成統一的、憤怒的聲浪。
“梅院長!出來說清楚!醫保的錢為什麼沒了!”“中心要是關了,我們家的人怎麼辦?你們不能不管!”“當初說得那麼好聽,現在就想甩手不管了嗎?”“退錢!把我們交的錢退回來!”
叫嚷聲、哭訴聲、拍打鐵門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衝擊著小豔的耳膜。她站在辦公室窗戶後麵,看著外麵越聚越多的人群,那一張張或因生活磨難而過早衰老、或因焦慮而扭曲的麵孔,曾經是她付出一切動力來源,此刻卻像一麵麵鏡子,照出她的無能和失敗的慘烈。她感到一陣窒息。
會計劉姐和幾位老員工試圖出去解釋安撫,但聲音迅速被淹沒在群情激憤的浪潮中。有人開始用力推搡鐵門,發出“哐啷哐啷”的巨響,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衝開。
“讓小豔出來!讓她給我們個說法!”“對!躲著算什麼本事!”
小豔閉上眼睛,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刺痛感讓她勉強維持著一絲清醒。她知道,她必須出去麵對。她是這裡的負責人,是大家最後的指望,也是所有怨氣的最終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