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城回來的路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將時間都拉長了。
梅小紅緊繃著身體,目光死死盯著前方被車燈切割開的黑暗,感官卻異常敏銳地捕捉著身旁男人的每一絲動靜——他握方向盤的力度,他偶爾變換姿勢的窸窣聲,甚至那壓抑著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
李國慶也不再試圖交談,他臉色沉靜,專注開車,仿佛剛才那段越界的對話從未發生。但這種刻意的平靜,反而更像暴風雨前的死寂,讓小紅感到一種更深的不安。
她知道自己徹底把他得罪了。撕破了他精心維持的“欣賞者”和“幫助者”的麵具,直白地拒絕了他那份裹著糖衣的危險提議。像李國慶這樣身處一定位置、習慣了一切儘在掌握的男人,麵子比什麼都重要。
她的拒絕,無疑是一種冒犯。而那批家電,此刻正跟在後麵的貨車上,仿佛成了燙手的山芋,吃下去可能腹脹,吐出來立刻餓死。
淩晨時分,車子終於駛入縣城。壓抑的氣氛幾乎讓她嘔吐。
“直接去倉庫?”李國慶終於開口,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謝謝李科長。”小紅同樣用最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
卸貨、清點、入庫……整個過程在一種詭異的效率中完成。李國慶甚至挽起袖子幫忙搬了一個小箱子,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塊冰,讓周圍空氣都降溫了幾度。
負責倉庫的老王看出些不對勁,大氣不敢出,隻是埋頭乾活。
所有貨物入庫完畢,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李國慶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了一眼小紅,語氣疏離:“手續都齊了,後續銷售是你的事。我先走了。”
“李科長,”小紅叫住他,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那是她早就準備好的,裡麵是她所能拿出的最高額度的“感謝費”。“這次多虧您幫忙,一點心意,請您務必收下。”
她試圖用金錢劃清界限,將這次交易拉回到純粹的、銀貨兩訖的商業範疇。
李國慶目光掃過那信封,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沒有接,隻是淡淡道:“不必了。我說過,順路幫忙。”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複雜難辨,似乎有未儘的警告,也有一種“來日方長”的暗示,“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身走向自己的桑塔納,發動機轟鳴著,很快消失在清晨稀薄的霧氣裡。
小紅握著那個未被接受的信封,站在原地,隻覺得渾身發冷。
他那句“好自為之”,聽起來不像祝福,更像是一句讖語。
接下來的幾天,小紅幾乎是住在了超市。她發動所有員工,全力推銷那批家電。正如李國慶所料,價格優勢明顯,家電銷售果然火爆,甚至帶動了其他商品的客流。現金像活水一樣開始回流,暫時緩解了最緊迫的支付壓力。
看著逐漸豐滿起來的賬目,小紅稍微鬆了口氣,至少,最壞的關頭似乎暫時過去了。
然而,她低估了陳偉民的報複心,也低估了李國慶那句“好自為之”的分量。
就在家電銷售漸入佳境,小紅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疲憊的笑意時,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這天上午,縣商貿局的一行人,在一個姓趙的科長帶領下,突然出現在超市。他們穿著整齊的製服,表情嚴肅,出示了檢查通知書,理由是“接到群眾實名舉報,梅記百貨超市存在嚴重財務違規問題,涉嫌偷漏稅款及挪用資金”。
“梅經理,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提供所有賬本、憑證、進貨單據以及銀行流水,我們需要帶回去核查。”趙科長語氣冰冷,公事公辦,但眼神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
超市裡的顧客和員工都驚呆了,竊竊私語聲像潮水般蔓延開來。小紅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手腳冰涼。
她瞬間明白了——陳偉民!
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