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台階前那猝不及防的一跪,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梅小豔心中剛剛燃起的勝利火焰。那幾聲帶著絕望的“沒活路了”的哀求,遠比法庭上陳偉民的狡辯和王富海的指認更讓她感到刺痛和沉重。
法律的判決黑白分明,扞衛了正義,卻似乎並未能熨帖生活的所有褶皺,反而將那些更底層、更無奈的生存困境赤裸裸地推到了她的麵前。
她沒有立刻去攙扶,不是出於冷漠,而是那一刻,她自己也因這巨大的反差和沉重的現實而有些無措。
身邊的梅小紅眉頭緊鎖,下意識地想上前理論,被林秋律師輕輕拉住。
記者們的鏡頭敏銳地對準了這戲劇性的一幕。
小豔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湧的心緒,走上前,沒有先扶人,而是用清晰而平靜的聲音對跪著的工人們說:“你們都先起來。解決問題不是靠跪的。法院判的是禁止侵權,判的不是不給你們活路。”
她的聲音有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那些工人們麵麵相覷,遲疑著,最終在那位中年婦女的帶領下,慢慢站了起來,臉上依舊滿是惶恐和迷茫。
“作坊不能再生產假貨,這是底線。”小豔看著他們,目光掃過那一張張被生活刻下痕跡的臉,包括那個曾經對她舉起剪刀的年輕人,他此刻低著頭,不敢與她對視,“但是,活路,是人走出來的。你們先回去,容我們想想。”
打發走那些工人,麵對圍上來的記者,小豔隻是簡單表示“尊重法院判決,相信法律公正”,便和小紅、林律師迅速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她知道,真正的難題,現在才剛開始。
回到合作社,勝利的喜悅早已被沉重的思考所取代。
王大姐她們圍上來,得知法院外的插曲後,也陷入了沉默。有人嘟囔著:“他們造假還有理了?差點把我們逼死,難道還要我們幫他們?”
這話代表了不少人的想法,一種受害者情緒下的理所當然。
小豔沒有立刻反駁。
她召集了所有人,就在工坊裡,周圍是那些熟悉的針織機和半成品。
她拿起一雙精致的正品“雲繡”襪,又拿起一雙粗糙的假貨,將它們並排放在桌上。
“姐妹們,”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足夠讓每個人聽清,“我們贏了官司,保住了我們的名字,我們的心血。這很重要。但是,大家想想,為什麼王富海的作坊能那麼容易就找到人?為什麼明明東西那麼差,還能賣出去?甚至……有人會為了它,拿起剪刀,或者向我們下跪?”
工坊裡鴉雀無聲。
“因為便宜?因為窮?因為沒彆的辦法?”小豔自問自答,“都有。但這不全是他們的錯。如果我們隻是把他們打倒了,踩下去,毀了他們的作坊,讓他們徹底沒了指望,難道就不會有下一個王富海?下一個造假作坊?我們防得住嗎?我們‘梅家雲繡’的品牌,難道要一直活在打假和提防裡嗎?”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每一位工友:“剛才在法院外麵,我心裡很難受。我們堅持的‘誠信’,我們想守護的‘尊嚴’,如果它的對麵是絕望,是‘沒活路’,那我們的堅持,是不是也少了點什麼?爸的日記裡說‘誠為本,信立身’,但這個‘本’和‘身’,是不是也應該有點溫度?”
梅小紅一直沉默地聽著,此刻她抬起頭,眼神亮了起來:“小豔,你的意思是……?”
“二姐,”小豔看向她,思路越來越清晰,“你在超市不是一直想搞‘扶貧專區’嗎?你說過,堵不如疏。假貨的源頭,其實是貧困和沒出路。那我們能不能……把他們變成真的?把那些隻會生產劣質貨的作坊,變成我們的……合作夥伴?或者,至少給他們一條能走正路的機會?”
“合作夥伴?”王大姐失聲叫道,“小豔廠長,這…這能行嗎?他們那手藝……”
“手藝可以教!標準我們可以定!”小豔的語氣堅定起來,“他們缺的是技術,是標準,是穩定的訂單和合理的價格,而不是坑蒙拐騙的心思!如果我們能以合作社為核心,統一原料采購、統一技術標準、統一品牌銷售,把一些簡單的工序、或者技術要求不高的產品,外包給這些家庭作坊,讓他們按照我們的要求做代工,我們嚴格質檢,合格的就收購,貼上我們的標。這樣,他們有了正經收入,我們擴大了產能,還能從源頭上減少假貨!”
這個想法太大膽,太出乎意料。
工坊裡頓時議論紛紛。
有人讚成,覺得這是大格局,能解決根本問題;也有人反對,擔心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擔心質量把控不了,反而砸了招牌。
梅小紅卻猛地一拍手,眼中滿是激賞:“好!小豔,你這個想法好!這才是真正的治本!這不就是以前大廠帶小廠的聯營模式嗎?隻不過我們是用品牌和標準來整合!這事我覺得可行!我們可以先試點,找幾家態度好的、願意學的作坊合作看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小妹梅小麗在深圳得知這個想法後,也打來電話表示支持:“我同意!眼光要長遠!品牌的價值不僅在於保護,更在於擴展和賦能。這才是現代企業該有的社會責任感。需要技術支持的話,我讓阿鵬他們看看,能不能設計一些簡單的輔助工具,降低代工門檻,保證基礎質量。”
有了姐妹的支持,小豔有了底氣。
她說服了合作社的管理層和核心工友,決定嘗試這條前所未有的“化敵為友”、“疏堵結合”的道路。
與此同時,品牌的重建與升級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