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衛呈上的火漆急報,許羽柒拆開隻掃了一眼,便擱在案角。信紙邊緣焦痕未褪,內容卻不過是一樁邊境小股流寇劫掠村寨的事,連丙字檔都夠不上。她指尖輕輕一推,將它並入一堆尋常卷宗之中,動作沒有半分遲滯。
燭光映著她的側臉,輪廓沉靜。她目光緩緩移向書案最深處的抽屜,那裡藏著十幾個青竹筒,顏色深淺不一,像是不同季節埋下的種子。她沒打開,隻是看著,仿佛能透過木紋聽見每一根筒裡封存的暗流——假賬、毒藥、謠言、背叛,一條條線牽出去,收回來時已絞斷了敵人的命脈。
“羅景馳。”她開口,聲音不高,卻穿透殿內寂靜。
門外腳步應聲而入,黑衣人垂手立於階下,袍角未沾塵,顯然一直守在外間。
“你覺得,我們走到這一步,最難的是什麼?”她問。
羅景馳微微一怔。他本以為會是新的指令,或是對威虎門近況的追問。可這一句,像從戰局之外劈出的一刀。
他略作思忖,答道:“最難的,是讓威虎門自己亂起來。他們根基穩固,外攻不易,唯有從內瓦解。”
許羽柒搖了搖頭,指尖輕點桌麵,“不是這個。”
她站起身,走向牆邊那幅巨大的勢力圖。指尖沿著幾處標記滑過:一處是落鷹峽,曾有三支藥材車隊在此失蹤;一處是青崖口,如今已成廢驛;最後停在北方關隘——百彙閣的轉運樞紐。
“最難的,是在每一次出手時,都忍住立刻取他們性命的衝動。”她說。
羅景馳抬眼看向她背影。那身影不高,卻像壓著千鈞之力。
“薑堰晨害我時,一劍穿心,取我內丹,恨不得當場讓我魂飛魄散。”她語氣平靜,如同在說彆人的事,“可我現在做的事,不是殺他,是讓他活著,看著自己的門派一點點爛透。”
她轉身,目光直視羅景馳,“你以為我在報仇?不,我在重建規則。當一個門派因貪婪自毀,當一群高手因猜忌互殺——這才是最徹底的懲罰。”
羅景馳沉默片刻。他早知樓主手段狠厲,卻從未想過她的目標早已超出個人恩怨。他低聲問:“那蘇雲曦呢?她現在……也算不得好過。”
“她?”許羽柒嘴角微揚,卻不帶笑意,“她隻是個開始。她以為權勢來自美貌與算計,可她不知道,真正的力量,是從彆人看不見的地方長出來的。”
她走回案前,拉開袖口,露出一段褪色的紅繩。那是原身留下的痕跡,曾經係過劍穗的地方。她手指摩挲了一下,隨即放下手臂,動作乾脆。
“她值得一場轟烈的死。”她說,“但我許羽柒,要的是長久的生。”
話音落下,她提筆在最新賬冊的空白頁寫下一行字:“仇恨可啟程,不可終程。”筆鋒利落,墨跡未乾便合上冊子,放入專屬的烏木匣中,鎖扣輕響,像是為一段過往畫上句點。
“傳令下去。”她轉向羅景馳,“所有丙字檔情報暫緩執行,待我進一步指示。”
羅景馳眉頭微動,“暫緩?可有些布局已到收網之時。”
“正因為到了收網之時,才更要停一停。”她淡淡道,“魚快上鉤時,最怕驚水。讓他們再掙紮一陣,等他們自己撕咬起來,我們再動手,才不至於留下後患。”
她頓了頓,又道:“另外,整理近三年我方勢力變動圖譜。我要看到每一個節點的生長脈絡——誰歸附、誰動搖、誰暗中換主。不隻要看結果,還要看清過程。”
羅景馳抱拳領命,正要退出,卻被她叫住。
“等等。”她從案底抽出一份舊卷宗,遞過去,“這是三年前祥鶴樓被圍那一戰的傷亡名錄。你去查一下,名單上那些‘失蹤’的人,後來有沒有在其他門派出現過蹤跡。”
羅景馳接過,有些不解:“這些人……大多已被認定陣亡。”
“可人死了,名字不該出現在兩年後的交易記錄裡。”她目光冷了幾分,“有人用他們的身份在暗市買過毒藥,也在北境酒樓訂過包廂。活人不會冒充死人,除非——他們根本沒死。”
羅景馳心頭一震。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樓主所布的局,早已不止於複仇,而是將整個江湖的暗麵都納入了審視範圍。
他退下時腳步比來時更沉。
殿內隻剩許羽柒一人。她沒有立刻處理新報,也沒有翻閱卷宗,而是靜靜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那幅地圖上。她的視線從威虎門山門緩緩移開,越過山脈,投向南方幾處尚未標記的空白地帶。
那裡沒有名字,也沒有勢力歸屬。
但她知道,很快就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