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跳了下,映在烏木令上那八個字邊緣,墨跡未乾透,許羽柒的指尖輕輕撫過“三更燃香,三毒齊啟”,指腹沾了一絲微濕。
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不急不緩,是羅景馳慣有的節奏。門開時帶進一縷冷風,吹得案前紙頁輕顫。
“施粥線與巡夜線已有回訊。”他站在三步外,聲音壓得低,“鬆溪集那邊,昨夜有五名仆役聲稱看見同僚私藏賬冊,動手爭執,被管事壓下。地牢通風口換香後,兩名守衛反應遲緩,交接時險些漏崗。”
她沒抬頭,隻問:“藥販線呢?”
“尚未傳回確切消息。”羅景馳頓了頓,“但義診登記簿已按計劃送至第三聯絡點,上麵標記了十七人領取安神丸,其中三人屬棲霞苑內務司,兩人掌廚房配膳。”
許羽柒緩緩抬眼,“十七人……一個不少?”
“一個不少。”
她這才點頭,指尖敲了兩下桌麵。節奏穩定,像在確認什麼。
“那就不是斷了線。”她聲音很輕,“是話還沒說出來。”
羅景馳皺眉:“若他們根本沒服藥?或是察覺異常中途停用?”
“不會。”她搖頭,“遊醫是陳九淵親自調教的人,藥丸外層裹著苦味糖衣,入口即化,連孩子都騙得過。而且——”她微微側頭,“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越怕夜裡做噩夢。免費送的安神丸,誰會拒絕?”
話音剛落,殿角暗門輕響,陳九淵提著藥箱進來。他臉色有些發白,像是剛從地宮上來,呼吸還帶著一絲潮濕的涼氣。
“我查過了。”他開口,“‘語墮’溶於水後無色無味,煎煮時不揮發,且受熱後活性反而增強。隻要藥材配比得當,沒人能查出問題。”
許羽柒看著他,“可有人提前發覺不對?”
“有。”陳九淵從袖中抽出一張薄紙,“廚房一名幫傭今晨吐露,說昨夜夢見自己偷拿東閣銀匙,醒來後嚇得去廟裡燒香。還有個送飯小廝,半夜對同伴說‘其實我替蘇樓主遞過三次密信’,說完就睡死了,今早全不記得。”
她嘴角微動,不是笑,卻比笑更冷。
“記住了。”她說,“這些人說了真話,卻不自知。等他們發現夢裡的話變成流言,就會開始懷疑身邊每一個人。”
羅景馳低聲接道:“一旦互相猜忌,防線就不攻自破。”
“不是不攻自破。”她糾正,“是我們親手拆掉它的梁柱。現在,該看看外麵怎麼說。”
羅景馳立刻取出一份抄錄的坊間傳聞名錄,攤在案上。
“城南茶肆有人說,祥鶴樓用了邪術,讓人瘋癲。”
“北市鏢局傳言,媚香樓三堂首座已互不往來,左護法閉門不出。”
“還有人說……”他略作停頓,“有個叫‘執棋者’的人,在幕後不動一刀,就讓兩大勢力自亂陣腳。”
許羽柒的手指忽然一頓。
“執棋者?”她重複了一遍。
“起初隻是暗巷裡的說法。”羅景馳道,“但現在連黑市書販都在印小冊子,題為《雙門崩塌錄》,裡麵把您稱作‘以智代刃,撥雲見日之人’。”
她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笑聲很輕,落在空蕩的大殿裡,像一片葉子墜入深井。
“讓他們說。”她淡淡道,“挑三條最可信的流言,找說書人編成段子,明日就要在七坊傳開。”
“哪三條?”
“第一,‘許羽柒不動一刀,令媚香樓自潰’。”
“第二,‘威虎門失道,盟友儘叛’。”
“第三——”她目光掃過輿圖上薑堰晨家族所在的位置,“‘今之江湖,非力勝,乃智奪’。”
羅景馳記下,沒有多問。
“至於那些說我們用邪術的……”她語氣未變,“找到源頭,隻警告,不抓人。讓他們活著,繼續傳話——就說許樓主寬仁,但不容汙蔑。”
陳九淵忽然開口:“若您真想穩住輿論,不如放一則消息:祥鶴樓近日將公開一批賬冊副本,涉及多年地下交易。”
她轉頭看他。
“你想讓我主動亮底牌?”
“不是亮底牌。”他說,“是讓彆人覺得您手裡不止一張牌。恐懼從來不是來自已知,而是來自猜不透。”
許羽柒盯著他看了幾息,然後緩緩點頭。
“明日午時前,擬好三份假賬目,蓋上仿製印鑒,通過不同渠道泄露出去。一份指向威虎門勾結邊匪,一份說媚香樓私養死士,最後一份——”她頓了頓,“寫蘇雲曦曾向漠原盟獻上活人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