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過第三道街口時,車輪碾碎了一片枯葉。
許羽柒掀開簾角,目光掃過前方那座三層樓閣。飛簷挑角掛著赤紅燈籠,門楣上“媚香樓”三個字用金粉勾邊,在夜色裡透出幾分奢靡的冷意。她收回手,指尖在袖中輕輕撚了下,三根銀針依舊貼著皮膚藏好。
車停穩,羅景馳先下車,低頭扶住她的手臂。她動作緩慢地踏下來,披風拖在石階上,腳步沉穩得像個久居深宅的富商夫人。
門口迎客的婢女立刻換上笑臉:“貴客臨門,樓主已在雅間備茶。”
“龜茲李氏。”她隻說了四個字,聲音壓得低啞,帶著異域腔調。
婢女瞳孔微縮,隨即躬身引路,“請隨我來。”
樓梯鋪著厚絨毯,踩上去沒有半點聲響。轉過第二道回廊時,許羽柒忽然停下,抬頭看向牆上一幅仕女圖。畫中女子執扇而立,眉心一點朱砂,像極了當年薑堰晨為她描過的樣式。
她沒多看,繼續前行。
雅間門開,蘇雲曦坐在主位,一身絳紫長裙,領口繡著暗紋蛇影。她抬眼望來,唇角含笑:“聽聞李老板豪擲千金買斷北境胭脂坊,今日登門,不知所求何物?”
“聽聞樓主手中有樣稀世之物。”許羽柒落座,羅景馳站在她身後半步,垂手不動。“九轉幻夢散。”
空氣驟然一滯。
蘇雲曦的笑容沒變,但指尖輕輕敲了下桌麵,節奏亂了半拍。她身旁的熏爐正嫋嫋吐煙,那香氣本該讓人放鬆,此刻卻像繃緊的弦。
“這名字……倒少見。”她輕笑,“市麵上多叫它‘迷心露’,或是‘醉魂膏’,怎的李老板偏用這個古稱?”
“因為那是舊方。”許羽柒端起茶盞,吹了口氣,“三十年前西域藥師所創,以七種異花合煉,輔以活人精魄催引藥性。後來配方失傳,隻剩殘卷流落江湖。我查了三年,才知它落在了你手裡。”
蘇雲曦終於放下茶杯。
她緩緩起身,繞過案幾走到許羽柒麵前,近得能看清對方臉上細微的妝痕。她伸出手,指尖幾乎要碰到許羽柒的臉頰,卻被一道寒光逼退——羅景馳不知何時拔出了腰間短刀。
“莫動。”他嗓音沙啞。
“嗬。”蘇雲曦收回手,笑意更深,“一個隨從都這般警覺,看來李老板真是誌在必得。”
“我不是來談價錢的。”許羽柒放下茶盞,直視她雙眼,“我是來問一句,這藥,你還敢不敢用?”
“哦?”
“聽說前些日子南陵有個少年,服了半錢就瘋癲三日,最後咬舌自儘。執法殿追查半月無果,隻能歸為邪術作祟。”她頓了頓,“可我知道,那是劑量不對。真正完整的九轉幻夢散,不該致死,而是讓人……徹底忘記自己是誰。”
蘇雲曦眼神閃了閃。
就在這一刻,羅景馳忽然咳嗽了一聲。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突兀。他的手迅速捂住嘴,指縫間滲出一絲血跡,臉色瞬間蒼白。
許羽柒眉頭一皺,像是惱怒他壞了氣氛,卻又不得不顧全身份。她揮手示意他退到角落,然後轉向蘇雲曦,語氣忽地一轉:“說起來,今夜有客來訪,樓主可準備好了?”
蘇雲曦身形微僵。
“你說什麼?”
“我說,”許羽柒慢條斯理地掏出帕子擦手,“今夜,會有人從西麵來。穿著灰袍,左耳缺了一小塊。他會帶來一封信,上麵蓋著青蚨印。你若見了他,不必多問,隻需點頭。他會替你處理掉一些……不該存在的東西。”
“你到底是誰?”蘇雲曦聲音冷了下來。
“我是買家。”許羽柒站起身,披風滑落一角,露出袖口內側繡著的一隻銀鶴,“也是最後一個願意出高價的人。藥若還在,明日此時,我再來取。若不在了——”
她沒說完,隻是看了眼窗外。
遠處傳來打更聲,梆子敲了兩下。
她轉身往外走,羅景馳踉蹌跟上。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儘頭,房門合攏,屋內隻剩下蘇雲曦一人站著,手指緊緊掐住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