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殺球帶來的狂歡,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漾開的漣漪持續擴散。沈皎潔這個名字,一夜之間從體育係一個普通的長跑特長生,變成了省大校園裡無人不知的“籃球英雄”。走在路上,不時有人指指點點,投來或好奇、或羨慕、或質疑的目光。食堂打飯,大媽認出他,會笑著多舀一勺菜;課堂上,連最嚴厲的老師,點名時看到他的名字,語氣也會柔和幾分。
然而,身處風暴中心的沈皎潔,卻絲毫沒有享受這種“成名”的感覺。相反,他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不安之中。
那天絕殺之後,如同宿醉般的劇烈頭痛持續了整整一晚,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漸漸消退,留下一種精神被掏空般的虛弱感。更讓他心驚的是,在隨後的兩天裡,那種詭異的“三秒預知”又零星出現了幾次,完全不受他的控製:
一次是在食堂排隊,他無意中瞥見前麵一個男生餐盤裡有一碗滾燙的湯。瞬間的眩暈和刺痛後,他“看”到那男生轉身時手肘撞到旁邊的人,湯碗傾斜,冒著熱氣的湯汁眼看就要潑到他自己身上。沈皎潔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扶了那男生胳膊一把,同時低喝一聲:“小心湯!”男生一愣,穩住身形,湯碗隻是晃了晃,濺出幾滴。他感激地看了沈皎潔一眼,道了聲謝。沈皎潔卻背後冷汗直冒,心臟狂跳不止。
另一次是體育課跨欄訓練,他助跑時,目光掃過前方一個同學略顯彆扭的起跨姿勢。熟悉的痛感襲來,他“看”到那同學跨欄時腳下絆蒜,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前栽去,額頭險些撞到欄架。沈皎潔立刻收住腳步,大喊:“王浩!彆起跳!重心不對!”名叫王浩的同學被他喊得一懵,下意識停了動作,險險地停在欄架前,驚出一身冷汗。
這兩次“意外”的阻止,都被當事人和周圍同學歸結於沈皎潔“反應快”、“觀察力敏銳”或者“運動神經發達”。隻有沈皎潔自己知道,那根本不是反應快,而是他“提前看到了”即將發生的危險。
這能力是真的!
確認這一點後,恐懼遠大於驚喜。這到底是什麼?超能力?特異功能?還是某種未知的疾病引發的幻覺?每次預知伴隨的劇烈頭痛和精神疲憊,像是一種警告,提醒他使用這種能力需要付出代價。而且,這種能力完全不受控製,像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引爆,讓他當眾出醜,甚至引來更麻煩的關注。
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最好的室友李傑。他嘗試搜索“預知未來”、“短暫預見”等關鍵詞,網上能找到的要麼是科幻小說,要麼是故弄玄虛的偽科學,沒有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這讓他更加孤立無援。
“皎潔,發什麼呆呢?下午沒課,去圖書館吹空調啊?”李傑的聲音將沈皎潔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他們剛吃完午飯,正走在回宿舍的林蔭道上。
圖書館?沈皎潔心中一動。那個絕殺球之後,尹如月捂著嘴驚訝望著他的畫麵,時不時會在他腦海中閃現。他記得,尹如月好像經常在圖書館。
“嗯……好。”沈皎潔含糊地應了一聲。或許,去一個安靜的地方,能讓混亂的頭腦清醒一些。而且……他內心深處,隱隱有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期待。
下午兩點,圖書館四樓社科閱覽區。冷氣開得很足,驅散了夏日的燥熱。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舊書特有的紙張和油墨混合的味道,安靜得隻能聽到書頁翻動和偶爾的咳嗽聲。
沈皎潔心不在焉地找了一本《運動生理學》,在靠窗的一個角落位置坐下。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書本上,但那些專業術語如同天書,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的目光不時地瞟向入口處和附近的閱覽架。
大約過了半小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裡。
尹如月。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淺藍色連衣裙,懷裡抱著幾本書,腳步輕盈地走到不遠處的文學類書架前。她微微仰著頭,目光在書架高層搜尋著,手指輕輕劃過書脊,神情專注而安靜。陽光透過窗戶,勾勒出她柔和的側臉輪廓和纖細的脖頸,幾縷碎發垂在耳畔,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沈皎潔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下意識地低下頭,假裝認真看書,眼角的餘光卻始終追隨著那個身影。
尹如月踮起腳尖,試圖抽取書架頂層的一本書,但似乎夠起來有些吃力。她試了兩次,那本書卡得有點緊。
就在這時,沈皎潔感到太陽穴猛地一跳,熟悉的針刺感再次襲來!
短暫的眩暈中,他“看”到:尹如月再次用力踮腳,手指終於勾住了那本書,但與此同時,她旁邊書架上一本厚重的、半探出來的《西方美學史》因為震動而滑落,書角正朝著她的小腿砸去!
畫麵消失,頭痛如期而至,雖然不如球場上那次劇烈,但也讓他瞬間皺緊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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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又來了!
幾乎沒有猶豫,沈皎潔猛地站起身,幾步就跨到了尹如月身邊。
“要拿哪本?我幫你。”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
尹如月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過頭,看到是沈皎潔,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臉頰微微泛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頂層那本《飛鳥集》:“是……是這本,謝謝。”
沈皎潔身高臂長,輕鬆地就將那本薄薄的詩集取了下來。就在他將書遞過去的瞬間,他的視線快速掃過旁邊那個書架,果然看到了那本搖搖欲墜的《西方美學史》。他看似隨意地伸出手,不是去接尹如月遞來的書,而是穩穩地扶住了那本即將滑落的厚書,輕輕將它推回了書架原位。
整個過程流暢自然,仿佛他隻是順手整理了一下書籍。
“給你。”沈皎潔這才接過尹如月手裡的《飛鳥集》,遞還給她。他的指尖無意中觸到了她的手指,微涼,柔軟。
尹如月接過書,低聲道謝:“謝謝。”她的目光落在沈皎潔剛才扶住的那本《西方美學史》上,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但又不太確定。她輕輕嗅了嗅,空氣中除了墨香,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薄荷藥味,來自她隨身的小包。
“不客氣。”沈皎潔努力忽略著還在隱隱作痛的腦袋,扯出一個笑容,“你也喜歡泰戈爾?”
尹如月抬起頭,清澈的眼睛看著他,點了點頭:“嗯,他的詩……很安靜。”她頓了頓,像是鼓足了勇氣,輕聲補充道:“那天……你的球,很厲害。”
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心尖。沈皎潔感覺自己的耳根有點發熱。“運氣好,蒙的。”他下意識地謙虛,心裡卻因為她的誇獎而泛起一絲微小的雀躍。
“不是運氣,”尹如月卻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很認真,“我看到了,你斷球之前,就喊了‘右邊’。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瞬間刺中了沈皎潔最敏感的神經。他該如何解釋?說我能預知三秒後的事情?誰會信?恐怕會被當成瘋子或者騙子。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搜刮著合理的借口。“我……我看他之前的習慣,突破前喜歡先做個反向的假動作。當時情急,就賭了一把。”這個解釋半真半假,觀察對手習慣是有的,但賭的成分被無限放大,掩蓋了預知的真相。
尹如月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長長的睫毛眨了眨,沒有繼續追問,隻是輕輕“哦”了一聲。不知道是相信了他的說辭,還是看穿了他的窘迫卻體貼地沒有點破。
氣氛一時有些微妙的沉默。
“那個……我找到書了,先過去了。”尹如月指了指不遠處一個靠窗的空位,小聲說道。
“好。”沈皎潔點點頭,看著女孩抱著書,像一隻受驚的小鹿般,腳步輕盈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她坐下後,並沒有立刻看書,而是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倒出兩片藥,就著自帶的水杯喝了口水咽下。然後,她才翻開那本《飛鳥集》,安靜地讀了起來。陽光灑在她身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沈皎潔站在原地,回味著剛才短暫的交流,以及指尖那殘留的微涼觸感。頭痛似乎減輕了一些,但一種新的煩悶又湧上心頭。他對尹如月撒謊了。雖然是為了自保,但麵對那雙清澈的眼睛,他感到一絲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