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還處在巨大的震驚與權衡之中,腦海中飛速閃過各種利弊考量,尚未及組織語言回應那石破天驚的“嫁娶”之議,張寧卻再次開口。
聲音依舊清冷如玉磬相擊,卻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淩將軍,適才所議之事,關乎寧之終身抉擇,更關乎麾下兩萬弟兄未來前途,茲事體大,可否……容寧與將軍,屏退左右,單獨一談?”
此言一出,廳內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微妙。周倉、裴元紹麵露急切與擔憂,欲言又止;郭嘉眼中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精光,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
阮瑀則顯得有些猶豫,目光帶著請示望向淩雲。淩雲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如同亂麻般的紛亂思緒,知道此事已無法回避,便點了點頭,沉聲對郭嘉等人道:“奉孝,文蔚,還有周、裴二位將軍,有勞諸位暫且於門外等候片刻。”
眾人雖心思各異,但見淩雲發話,隻得依言躬身退出。沉重的木門被親兵從外麵輕輕合上,發出“咯吱”一聲輕響,廳內頓時隻剩下淩雲與張寧二人相對而立,空氣仿佛都因這突如其來的靜謐而凝滯、沉重了幾分,唯有彼此輕微的呼吸聲可聞。
張寧並未立刻重提那令人心驚的婚約,她緩緩轉身,步履輕盈地走至窗邊,望向窗外那片廣袤、荒涼而壯闊的上穀邊地。
初升的日光將她素白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暈,背影在空曠的廳堂映襯下,顯得有幾分單薄孤寂,卻又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意味。
“淩將軍,”她輕聲開口,語氣不再是方才談判時的冷靜剖析,而是注入了一絲深沉的追憶與無比沉重的使命感。
“先父……大賢良師,他畢生嘔心瀝血,其誌雖手段激烈,道路或有偏頗,以致功敗垂成,然其初衷,意在為天下窮苦黎庶尋一條活路,打破這世家壟斷、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世道。其名,後世或褒或貶,毀譽參半,然終將留於青史一頁,任人評說。”
她緩緩轉過身,目光清澈見底,坦蕩無畏地看向淩雲,繼續說道:“寧,一介弱質女流,無先父那般吞吐天地之雄才,更無庇護天下蒼生之偉力。”
“但寧願效仿古之班超、耿恭等戍邊英傑,率領麾下這兩萬曆經血火淬煉、九死一生卻仍願誓死追隨的弟兄,以此殘軀,永鎮此上穀邊郡!為我漢家疆土,鑄就一道血肉屏障,抗禦塞外異族鐵蹄,庇護此一方百姓,得享安寧!”
她的聲音並不高亢,卻字字清晰,如同蘊含著千鈞之力,又似古老的鐘磬,一聲聲,一下下,沉重而堅定地敲打在淩雲的心弦之上。
這一刻,淩雲從她身上感受到的,不再僅僅是亂臣餘孽的敏感與脆弱,更是一種超越了個人生死榮辱、近乎悲壯的偉大擔當與犧牲精神。
她不是在向他索取庇護與優待,而是在向他,也向這片天地,奉獻出她自身以及她所擁有的最後力量,將個人的命運與這片需要誓死守護的邊塞土地牢牢地、永久地綁定在一起。
“此地雖苦寒貧瘠,地廣人稀,卻也正因如此,急需我等這般願意紮根於此的屯墾戍邊之力。”
張寧思路清晰,繼續闡述著她的規劃,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練過無數次,“我部在此紮根,開墾荒地,修建堡壘,既可充實邊塞人口,增強防禦,亦可逐步實現糧秣自給自足,更能為將軍的整個北疆防線,增添一道由我等血肉鑄就的堅實壁壘。
寧,彆無他求,隻求將軍能信我張寧與此言非虛,予我相應的名分與權責,寧,在此立誓,必不負將軍所托,不負此方水土百姓!”
淩雲真正地動容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女,在她那清麗脫俗、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蘊含著如此驚人的魄力、遠見與犧牲精神。
她為自己和她的部眾,選擇了一條最為艱難、最具挑戰,卻也最能證明自身價值、最能換取長久生存空間與尊嚴的道路。這絕非一時衝動或被逼無奈的權宜之計,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洞察時局後做出的破釜沉舟般的決斷。
“張姑娘……”淩雲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由衷的敬佩,他上前一步,目光鄭重,“你之心誌,你之擔當,雲,深感欽佩!若你與麾下將士,真有此衛國戍邊、庇護黎庶之宏願,我淩雲在此承諾,上穀郡北部之防務、屯墾及相關事宜,可由你部主導負責!”
“我必傾朔方、幽州之力,予以支持,錢糧軍械,一應所需,絕不短缺!自此以後,你與你麾下所有願意留在此地的將士,皆是我大漢朝廷認可、百姓敬仰的戍邊英豪!過往種種,皆可隨風而去!”
得到淩雲這番擲地有聲的鄭重承諾,張寧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的光芒,仿佛肩頭的千斤重擔終於有人分擔。
但她的核心堅持並未因此而有絲毫改變。她向前輕盈地邁出一步,目光灼灼,如同兩點燃燒的寒星,再次直視淩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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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蒙將軍信重,許以此等重任,寧鎮守邊關,便更需與將軍利益與共,休戚相關,命運相連,方能堅不可摧。”
“故而,方才所提婚約,乃是確保此盟約穩固無虞之最堅實基石,亦是安將軍之心、定寧與麾下兩萬將士之心,使其再無旁騖、誓死效忠的不二法門。此一條件,關乎根本,不容更改,望將軍……成全!”
她再次將個人的婚姻與宏大的政治盟約、軍隊的徹底歸屬、邊防的千秋大計緊緊地、徹底地捆綁在一起,邏輯嚴密,環環相扣,讓淩雲此刻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夠婉拒的合情合理的理由。
拒絕,便意味著不信任,意味著方才所有的承諾可能大打折扣,更意味著這兩萬經曆了無數血戰、戰力可觀的黃巾精銳,可能始終是一股需要時刻提防、無法真正融入己方體係的不穩定力量,甚至可能成為未來隱患。
淩雲看著張寧那雙清澈見底、卻又帶著不容置疑決絕的眼神,心中唯有苦笑。這女子,心思之縝密,行事之果決,步步為營,竟是如此厲害,將他所有的退路都算計在內,逼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擇的牆角。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抬手用力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仿佛要將那紛亂的思緒揉散。
終於,像是耗儘了所有推拒的力氣,鬆口道:“罷了……若此乃你深思熟慮後之堅定選擇,亦是保全各方、穩固邊陲之必需……我……應允你便是。隻是,具體名分如何定、儀程如何安排,需容後再行細商,並且,此事……我亦需妥善告知家中妻室。”
張寧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極淡極淡的、如同冰雪覆蓋的湖麵初遇春日陽光、悄然融化一角的笑意,雖然轉瞬即逝,卻讓她整個人仿佛都明亮柔和了幾分。她再次對著淩雲,盈盈一福,姿態優雅而鄭重:“寧,謝將軍成全!”
兩人聯袂走出氣氛凝重的廳門,門外等候已久的眾人立刻齊刷刷地投來探尋、關切、猜測的目光。
隻見淩雲神色複雜,眉頭微蹙,帶著幾分如釋重負卻又難掩的無奈;而張寧依舊是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樣,但細心觀察,能發現她眉宇間那一直緊繃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些許,眼底深處也多了一絲塵埃落定的輕鬆。
郭嘉何等機敏之人,隻需一眼掃過兩人神情,便已猜到了事情的大致結果,他臉上頓時露出一種似笑非笑、仿佛一切儘在掌握卻又帶著點看好戲意味的高深莫測表情。
手中那不知從哪兒順手牽羊來的破舊蒲扇,又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搖動起來。
淩雲瞥見郭嘉這副“賊兮兮”的模樣,再聯想到張寧之前那句邏輯過於縝密的“唯一之選”,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他猛地盯住郭嘉,眯起了眼睛,語氣危險地拉長了音調:“奉——孝——……”
郭嘉見狀,心知肚明這事兒是瞞不住了,立刻打了個哈哈,臉上堆起“純良無辜”的笑容,一邊說話,一邊腳步不著痕跡地悄悄往後挪動,試圖拉開與淩雲的距離。
“主公明鑒!英明神武!這個……事情是這樣的,前些時日張姑娘初至上穀,心中難免彷徨無措,對未來深感憂慮,曾私下裡來問計於嘉,請教如何方能在此亂世求得長久安身之道,保全麾下眾多弟兄。”
“嘉當時……呃,也就是本著為主公分憂、為幽州穩定著想的原則,隨口那麼一提,言道‘若欲真正安穩,須得與主公利益深度捆綁,結成牢不可破之盟約,方能後顧無憂’……誰,誰曾想,張姑娘她……她竟如此聰慧果決,魄力非凡,直接……直接選了這最徹底、最有效的法子……嘉,忽然想起尚有緊急軍務需處理,先行告退!”
話音未落,郭嘉已是身形一轉,腳下如同抹了油一般,就要開溜。
淩雲聞言,當真是哭笑不得,原來這樁突如其來的棘手婚事的根子,竟然出在自己這位首席謀士身上!
他佯裝大怒,指著郭嘉那迅速遠去的背影吼道:“郭奉孝!你這專出餿主意的浪子!給我滾過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郭嘉哪裡肯停下,跑得比受了驚的兔子還快,隻留下一串帶著明顯笑意的告罪聲隨風飄來,回蕩在空曠的庭院中。
“主公息怒!嘉此舉也是為了幽州長治久安,為了主公您能順利消化這股力量,為了千秋大業啊……回頭慶功宴上,嘉自罰三杯,不,三壇!絕不食言!……”
看著郭嘉那幾乎是落荒而逃、瞬間消失在院門外的背影。
又看看身旁一臉平靜、仿佛剛才那場決定了她終身大事的談判與自己無關、此刻正默默望著遠方天際的張寧,淩雲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這樁始料未及、帶著濃重政治聯姻色彩的婚事,就在郭嘉這“有心”或“無心”的一句話點撥下,以及張寧那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決斷中,就此塵埃落定,板上釘釘。
幽州乃至整個北疆的勢力格局,也因此而再添一抹複雜而深遠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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