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被連日的陰雨泡得稀爛，深褐色的泥漿沒到腳踝，每走一步都要費極大的力氣。天宇低著頭，看著自己那雙早已磨破的布鞋被泥漿浸透，鞋幫處裂開的口子像一張無聲的嘴，訴說著跋涉的艱辛。
“快點！磨磨蹭蹭的想偷懶嗎？”身後傳來殖民士兵粗暴的嗬斥，緊接著是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脆響，以及一聲壓抑的痛呼。天宇回頭望去，隻見一個來自浙江的年輕華工踉蹌著撲倒在泥漿裡，他的腿上纏著滲血的布條，顯然是舊傷未愈，此刻被鞭子抽中，疼得渾身發抖，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騎馬的士兵勒住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在泥漿裡掙紮的華工，嘴角掛著殘忍的笑意：“黃皮豬就是賤骨頭，不抽就走不動路！”他揚起鞭子，還想再抽下去，天宇忽然加快腳步，擋在了那年輕華工身前。
“他不是故意的，”天宇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的腿受傷了，我扶他走。”
士兵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有人敢站出來。他眯起眼睛打量著天宇，見他雖然衣衫襤褸，脊背卻挺得筆直，眼神裡沒有絲毫諂媚和恐懼，不由得有些惱怒：“你也想挨鞭子？”
“不敢，”天宇微微垂眸，語氣卻依舊沉穩，“隻是他若是倒下了，還得勞煩你們抬著，反而耽誤行程。不如我扶著他，能跟上隊伍。”
旁邊的李武見狀，也連忙上前，和天宇一起將那年輕華工從泥漿裡扶起來。年輕華工感激地看著他們，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有眼淚混著臉上的泥漿滾落下來。
士兵“哼”了一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滾！彆擋路！”
天宇和李武一左一右架著年輕華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泥漿不斷從鞋裡灌進去，冰冷刺骨，腳下的石子硌得腳底生疼，但誰也沒有吭聲。隊伍裡彌漫著絕望的氣息，華工們一個個麵黃肌瘦，眼神麻木，像一群被抽去了靈魂的木偶，在士兵的驅趕下機械地挪動著腳步。
走了不到半個時辰，隊伍裡又傳來一陣騷動。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華工忽然腿一軟，栽倒在泥漿裡，再也沒能站起來。他的懷裡還緊緊抱著一個布包，裡麵是他準備帶給在金礦做工的兒子的幾件舊衣服。旁邊的華工想上前扶他，卻被士兵用槍托攔住：“讓他躺著！死了正好省糧食！”
沒有人敢再說話，隊伍默默地從老華工身邊走過，泥漿很快就淹沒了他的半個身子。天宇看著這一幕，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他悄悄碰了碰李武的胳膊，低聲道：“等會兒找機會落在後麵。”
李武會意，點了點頭。又走了一段路，太陽漸漸升高，雖然被雲層遮擋，卻也透出幾分悶熱。李武忽然“哎喲”一聲，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嘴裡哼哼唧唧地說：“肚子疼……怕是中暑了……”
押後的兩個士兵見狀，罵罵咧咧地走過來：“裝什麼死！趕緊起來！”
“真的疼……”李武皺著眉頭，臉色煞白，看起來確實像那麼回事。天宇連忙停下腳步，轉過身對士兵說：“他昨天就吃了點野菜，怕是腸胃受了寒，我照顧他一下，馬上就跟上。”
士兵不耐煩地踢了踢腳下的泥漿：“快點！彆耍花樣！”說完，便催馬往前趕了趕，和前麵的隊伍保持著距離。
天宇見士兵走遠了些，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包，裡麵是他省下來的幾塊壓縮餅和一小袋炒米。他迅速將這些東西分給了附近三個看起來最虛弱的華工，其中一個正是剛才被鞭子抽打的年輕華工。
“快吃，藏起來慢慢吃。”天宇壓低聲音，眼神示意他們快些收下。三個華工又驚又喜，顫抖著接過乾糧，飛快地塞進懷裡，感激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記住，無論多難，都要活著。”天宇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語氣沉重。
就在這時，李武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朝左邊努了努嘴。天宇順著他示意的方向望去，隻見在不遠處的一片灌木叢後麵，隱約露出一個山林的入口，那裡樹木茂密，藤蔓叢生，看起來十分隱蔽，若是想躲起來，倒是個不錯的去處。
天宇不動聲色地將那個入口的位置記在心裡，然後對李武使了個眼色：“好點了嗎？咱們得趕緊跟上隊伍了。”
李武“掙紮”著站起來，和天宇一起快步追趕隊伍。騎馬的士兵見他們跟了上來，也沒再多問，隻是時不時地揚起鞭子，催促著隊伍前進。
泥濘的土路仿佛沒有儘頭，華工們的身影在曠野中顯得格外渺小。天宇望著前方灰蒙蒙的天空，心裡卻在盤算著剛才記下的那個山林入口。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不知道這場泥濘中的遷徙何時才能結束，但他知道，留一條後路總是好的。
腳下的泥漿依舊冰冷，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天宇的眼神卻越來越堅定。他扶著身邊的年輕華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泥濘裡，卻也像踩在希望的基石上——隻要活著，就有機會，就有改變命運的可能。
隊伍緩緩向前挪動，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很快又被後麵的人踩平，消失在泥濘中。但天宇知道，有些東西是不會消失的，比如藏在懷裡的乾糧，比如記在心裡的山林入口，比如那份在絕望中依然不肯放棄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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