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過倉庫的氣窗斜切進來，在地麵投下菱形的光斑，塵埃在光柱裡翻滾。天宇推開沉重的木門時，李秀成正蹲在一堆生鏽的火槍前，指尖撫過槍管上的鏽跡，指腹蹭下一層紅褐色的粉末。倉庫裡彌漫著桐油、鐵鏽與乾草混合的氣味，牆角堆著的麻袋鼓鼓囊囊，隱約能看到“糙米”“海鹽”的字樣。
“這些就是你們所有的家當了？”李秀成站起身，目光掃過倉庫全貌——東側靠牆立著二十杆火槍，半數槍托開裂；西側堆著三箱箭矢，箭頭多數發鈍；正中央的木板上擺著幾把腰刀，刀刃上的缺口觸目驚心；最裡麵的角落裡，十幾個麻袋歪歪斜斜地擠在一起，上麵落滿了灰。
天宇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本磨破了角的賬簿：“這是三個月的出入記錄。火槍是前年從洋人手裡淘來的二手貨，打三發就得歇火；箭矢是阿武他爹帶人削的，箭頭用的是廢鐵；至於糧草……”他踢了踢腳邊的麻袋，“糙米裡混著不少沙子，勉強夠二十人吃半個月。”
李秀成接過賬簿，指尖劃過“火槍：20可用10）”“箭矢：300鋒利度不足50）”的字樣，眉頭越皺越緊。他忽然走到火槍堆前，拿起一杆掂量著，又拉開槍栓看了看內部的膛線，冷哼一聲：“這種燧發槍在蘇州戰場早就被淘汰了，你們居然還當寶貝似的存著？”
“沒辦法，新槍太貴了。”天宇苦笑，“殖民局卡得緊，進口火槍的關稅比槍本身還貴，咱們這點家底，買一把就得省半個月的口糧。”
李秀成沒接話，轉身走向箭矢箱。他抽出一支箭，箭頭在指尖轉了半圈，突然抬手對著倉庫梁柱擲出——箭頭擦著木柱飛過，隻留下一道淺痕，連木皮都沒穿透。“這種箭頭，射在鐵板上都彈得回來，怎麼跟洋人的火槍隊拚？”
“我們試過用竹箭蘸火油，趁夜偷襲能起點用……”
“胡鬨！”李秀成打斷他，聲音陡然嚴厲，“火油遇風就竄，稍有不慎就燒了自己人。當年我在杭州，就吃過火攻反噬的虧，這種險招絕不能再用！”他將賬簿扔回桌上，“還有糧草，糙米摻沙怎麼吃？士兵吃不好，拉弓都沒力氣，還談什麼守城？”
天宇臉上有些發燙，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這些資源看著不少，實則都是些湊數的破爛，真遇上殖民局的正規軍，根本不堪一擊。他蹲下身，撿起一把斷了柄的腰刀：“其實我們攢了點錢，想從澳門走私一批新槍，可船還沒出港就被扣了，說是‘涉嫌武裝叛亂’。”
“扣了就搶回來。”李秀成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洋人最是欺軟怕硬，你退一步，他就敢進十步。”他走到糧草堆前，撕開一個麻袋，抓起一把糙米，指間漏下的沙子簌簌作響，“但搶之前，得先把手裡的東西盤活。”
他突然轉身，從牆角拖過一塊木板，用炭筆在上麵畫了三道豎線：“左邊記可用的，中間記待修的，右邊記該扔的。今天咱們就徹底盤點，能修的連夜修，該扔的絕不留，糧草裡的沙子挑出來喂牲口，糙米淘三遍再下鍋——士兵的肚子都填不飽，談何打仗？”
天宇眼睛一亮，立刻招呼阿武和幾個夥計過來幫忙。李秀成親自上手，將火槍一杆杆拆解：“這杆槍管還能用，換個槍托就行；那杆膛線磨平了，改成燒火棍都嫌鈍。”他一邊分揀一邊講解，“你們看這扳機，彈簧鬆了就得換，找鐵匠用馬車彈簧改一個，比原裝的還結實。”
夥計們聽得入了迷——他們隻知道槍壞了就扔，從沒想過還能這麼修。阿武蹲在李秀成身邊，看著他用銼刀打磨箭頭，原本鈍得像鐵片的箭頭，在他手裡漸漸露出寒光：“將軍，您這手藝是跟誰學的？”
“當年在金田，連鋤頭都能改成兵器，這點活算什麼。”李秀成頭也不抬，將磨好的箭頭扔進“可用”堆裡，“記住，資源不在多，在會用。哪怕隻有十杆槍，能打能準，也比一百杆燒火棍強。”
盤點持續了整整一天，倉庫裡漸漸分出了清晰的三堆：可用的火槍挑出了八杆，每杆都做了記號；箭矢重新打磨後選出一百五十支，箭頭蘸了桐油防腐；腰刀修好五把，刀刃用磨刀石開了新鋒。糧草堆前，夥計們蹲在地上，正一粒一粒挑著沙子，篩出的糙米在陽光下泛著瑩白的光澤。
傍晚時，李秀成在木板上寫下最後的盤點結果：
【兵力：12人含3名傷員）】
【武器：可用火槍8杆、修後可用火槍5杆、箭矢150支、腰刀5把、短銃2把需換火藥）】
【糧草：淨糙米300斤、海鹽50斤、乾菜20斤可支撐12人一月）】
【缺陷：遠程火力不足，無防護甲胄，火藥儲備僅夠5次齊射】
天宇看著這行字，心裡又沉又亮——沉的是家底確實太薄，亮的是經李秀成這麼一梳理，每樣東西都有了明確的用處，不再是堆在倉庫裡的廢物。
“彆看著數字發愁。”李秀成對他說，將磨好的箭頭擺成一排，“當年我在浦口，身邊隻剩三千殘兵，糧草隻夠三天，照樣能擊退曾國荃的五萬湘軍。關鍵不在手裡有多少，在你敢不敢把每一分力氣都用在刀刃上。”他指著“缺陷”一欄，“遠程火力不足，就練夜襲；沒有甲胄，就穿厚棉襖淋水結冰，比鐵甲還抗砍；火藥不夠，就多備些石灰粉，近戰撒出去，比火藥還管用。”
天宇看著他被火藥熏黑的指尖，突然明白了——真正的軍備盤點，從來不是隻算數量，而是算人心，算膽識，算把死物盤活的本事。
夜幕降臨時，倉庫裡亮起了油燈，夥計們正按照李秀成的法子改裝火槍，磨刀石摩擦刀刃的“沙沙”聲，與遠處殖民局巡邏隊的腳步聲遙相呼應。天宇知道，從今天起，這些被盤活的資源，連同他們這群人，都將以全新的姿態，迎接下一場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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