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殖民總督府的橡木長桌旁,氣氛像凝固的油脂般沉重。威廉總督將倫敦發來的電報狠狠拍在桌麵上,火漆封印震得脫落,露出裡麵泛黃的羊皮紙——那上麵用哥特式花體字寫著的“暫緩大規模用兵”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指發麻。
“一群坐在倫敦壁爐邊的蠢貨!”他抓起銀質燭台狠狠砸向牆壁,水晶燈罩碎裂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裡回蕩,驚得侍立在角落的副官瑟縮了一下。窗外的桉樹在海風裡搖晃,影子投在牆上像張牙舞爪的鬼魅,正如此刻他心頭翻湧的怒火。
三個月前,當華夏城的民兵用削尖的竹矛挑翻殖民軍的火槍方陣時,威廉就向倫敦發出了加急求援信。他在信裡用了十七個“緊急”,描述那些“黃皮膚的暴民”如何用原始卻凶狠的戰術摧毀巡邏隊,如何在棕櫚樹後埋設削尖的木樁,讓騎著高頭大馬的騎兵像插在烤架上的肉串般動彈不得。他甚至附上了軍醫繪製的草圖——被竹矛刺穿喉嚨的列兵、陷在沼澤裡隻露出半截頭盔的騎兵,還有那些用草藥塗抹傷口、眼神像狼崽般凶狠的華夏士兵。
那時他堅信,倫敦會像當年征服印度次大陸那樣,派來帶著黃銅炮管的艦隊,讓華夏城在硝煙裡變成焦土。可現在,這份蓋著大英帝國徽章的電報,卻像一盆冰水從頭澆下。
“優先通過談判解決?”威廉扯掉領結,露出被汗水浸透的亞麻襯衣,“他們懂什麼!那些華夏人根本不懂得紳士間的談判!上個月派去的使者,被他們用藤條抽著趕了回來,靴子裡還被塞滿了馬糞!”
副官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的燭台碎片,聲音細若蚊蚋:“或許……我們可以試著滿足他們的部分要求?比如……承認華夏城的自治權?”
“自治?”威廉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起來,手指戳向牆上掛著的澳洲地圖,華夏城的位置被他用紅墨水圈了個刺眼的圈,“你知道那片土地下藏著什麼嗎?勘探隊在那裡發現了鐵礦!優質的赤鐵礦!足以供應整個澳洲殖民區的鐵匠鋪!讓他們自治,難道要看著那些黃皮膚的礦工用我們的鐵軌煉鋼,再打造成刺穿我們胸膛的長矛嗎?”
正說著,門被推開,殖民軍少校巴頓帶著一身海風闖進來,軍靴上還沾著珊瑚礁的碎屑。他剛從停泊在悉尼港的“約克公爵號”上回來,手裡攥著份揉皺的航海日誌:“總督大人,倫敦的艦隊不會來了!‘約克公爵號’的艦長說,地中海的戰事吃緊,連駐守好望角的艦隊都被調去支援加裡波利了,沒人在乎澳洲的幾片棕櫚林!”
巴頓的話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威廉緊繃的神經。他跌坐在天鵝絨扶手椅裡,看著窗外漸漸沉下去的夕陽,突然想起半年前第一次見到華夏城的情景。那時他騎著白馬穿過紅樹林,看見穿著粗布短褂的人們在田埂上插秧,孩子們舉著竹筒當望遠鏡,對著他的騎兵隊伍咯咯笑。當時他隻覺得這些人溫順得像綿羊,卻沒看見田埂下埋著的尖木刺,沒聽見孩子們歌謠裡藏著的暗號——“紅毛來,竹矛起;白帆落,土炮響”。
“談判……”威廉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的鱷魚皮記事本,那裡記著華夏城提出的條件:釋放所有被俘的民兵、退出以華夏城為中心的百裡地界、用等價的布匹交換鐵礦。這些在他看來簡直是奇恥大辱的條款,此刻卻像幽靈般在眼前晃動。
副官突然想起什麼,從公文包裡掏出份被火漆密封的信函:“對了,昨天華夏城派人送來這個,說是……他們的城主親筆寫的”。信封上沒有火漆,隻用紅繩係著片乾枯的鳳凰花瓣,那是華夏城周邊最常見的植物,花瓣邊緣還帶著鋸齒狀的缺口,像把微型的刀。
威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信函。信紙是用樹皮纖維做的,粗糙的質感蹭得指尖發癢,上麵的字跡卻很工整,每個筆畫都帶著股韌勁,不像他見過的任何中文書法。翻譯官在一旁逐字翻譯:“……澳洲的土地足夠寬廣,能種下白種人的麥子,也能容下黃種人的水稻。我們不想看見槍聲驚醒剛出生的嬰兒,不想讓紅樹林裡的白鷺啄食彈殼……”
讀到這裡,威廉突然煩躁地將信紙扔在桌上。他看見信末畫著幅簡筆畫:兩隻手,一隻膚色淺,一隻膚色深,共同捧著顆飽滿的稻穗。這畫麵讓他想起小時候在約克郡的農莊,父親教他如何與雇工分麵包——那時他不懂為什麼要給那些滿身汗味的人同樣多的麵包,父親隻說“土地會記得每個人的汗水,不管他皮膚是什麼顏色”。
“準備馬車。”威廉突然站起身,扯了扯皺巴巴的軍裝,“去華夏城。我倒要看看,那些黃皮膚的農夫,是不是真的懂得如何握筆,而不是隻會揮矛”。
副官愣住了:“大人,您要親自去?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威廉抓起桌上的寬簷帽,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眼底複雜的情緒。窗外的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沉悶的響聲,像在為這場未曾預料的談判敲著前奏。他不知道,當華夏城的城門在他麵前緩緩打開時,看到的會是藤條纏繞的拒馬,還是擺著粗陶茶具的木桌。但他清楚,倫敦的回音已經響起,那些關於黃銅炮管和白帆艦隊的幻想,該像退潮的海水般,暫時退回深海裡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華夏城的城門是用紅樹林的硬木做的,上麵還留著火槍射擊的凹痕。當威廉的馬車停在城外時,守門的民兵沒有舉起竹矛,隻是吹了聲長長的哨子。很快,天宇帶著幾個穿著靛藍短褂的族人走出來,他的布鞋上沾著泥土,顯然剛從田裡回來,手裡還攥著半根沒吃完的甘蔗。
“總督大人願意來,我們很歡迎”。天宇的英語帶著點生硬的口音,卻比威廉想象中流利。他側身讓出通道,露出身後的景象:幾個孩子正在空地上踢藤球,球是用椰子殼做的,外麵纏著彩色的布條;遠處的曬穀場上,有人在用石碾子脫粒,揚起的穀糠在陽光下像金色的霧。沒有拒馬,沒有暗藏的竹矛,隻有幾隻蘆花雞在啄食散落的穀粒。
威廉的手不自覺地鬆開了腰間的佩槍。他跟著天宇走進一間竹樓,地板踩上去咯吱作響,牆上掛著幅奇怪的畫——不是聖經故事,而是片茂密的森林,裡麵既有白皮膚的獵人,也有黃皮膚的采藥人,他們的獵物是頭張著獠牙的野豬,正象征著這片土地上共同的挑戰。
“我們可以用鐵礦換你們的織布機”。天宇泡上的茶有種清冽的香氣,據說是用山澗裡的泉水煮的。他推過來的木盤裡放著幾塊鐵礦石,陽光下泛著金屬的光澤,“還有你們的冶鐵技術。我們的鐵匠想知道,如何才能讓犁頭更耐磨”。
威廉看著那些鐵礦石,又看看窗外正在練習射箭的孩子們——他們的箭靶上畫著奔跑的羚羊,而不是穿著軍裝的士兵。倫敦的電報還在口袋裡發燙,上麵的“暫緩用兵”四個字,此刻似乎有了新的含義。或許,這片土地的法則,並不隻是靠火槍和艦隊來書寫。
海風穿過竹樓的縫隙,帶著遠處海浪的氣息,也帶著曬穀場上的穀香。威廉端起茶杯,第一次覺得,那些黃皮膚的手掌,或許不隻會握矛,也能握住筆——在同一張談判桌上,寫下屬於這片土地的新章程。
喜歡穿越1858年的澳洲請大家收藏:()穿越1858年的澳洲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