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在走廊裡撞出回聲時,秦宇軒低頭盯著草稿紙——那團被眼淚洇開的墨漬,早暈成了模糊的灰斑,筆尖在“磚廠”二字上反複劃拉,終於把紙頁戳出個細小的破洞,露出底下墊著的舊作業紙反麵。
“宇軒,等會兒!”阿不都熱合曼的聲音從身後追來,手裡的牛皮紙包帶著奶香,“我媽剛寄的奶疙瘩,你拿兩塊。下午兩節政治課呢,空肚子熬不住。”他把紙包往秦宇軒手裡塞,指腹觸到對方冰涼的指節,又趕緊補了句:“聚餐的事你彆管,我多交兩塊,"不,我不參加這樣的活動,謝謝您了阿布哥。”
秦宇軒捏著硬邦邦的奶疙瘩,鹹香混著奶香鑽進鼻腔。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夜,娘在煤油燈底下烙的菜饃,也是這樣攥在手裡能暖到心口。“阿不哥,我不能要……”話沒說完,胳膊就被阿不都熱合曼拍了下:“啥能不能的?你上周幫我補數學筆記,連晚飯都沒吃,我還沒謝你呢!再說這奶疙瘩放久了會硬得硌牙,你不吃才是浪費。”
兩人剛拐到樓梯口,就撞見抱著作業本的李教授。老教授的銀邊眼鏡滑到鼻尖,目光先落在秦宇軒磨破的袖口——那處的布茬都起了球,露出裡麵淺灰的襯裡,又移到他手裡攥著的舊課本上:封皮早掉了,用粗麻繩繞著捆了三道,像怕散架似的。“秦宇軒,你上周交的《資本論》讀後感,我看了。”李教授的聲音比課堂上軟些,“最後那段寫‘底層民生與製度保障’,很有想法,是結合家裡的事寫的?”
秦宇軒猛地攥緊課本,指節泛白。他原以為那篇稿子會像從前的作業一樣,隻落個“合格”的紅章——畢竟他沒讀過多少課外書,寫的全是娘常說的“村裡事”:王大爺湊不齊醫藥費,在炕上等了半個月;二嬸子每天天不亮就編竹筐,手指磨得全是繭子,就為給娃湊學費;還有爹蹲在門檻上抽煙時說的“要是有個穩當的醫保,咱就不用拖累娃”。
“教授,我……我寫得不好,都是些鄉下的小事。”他低下頭,耳尖燒得發燙,連後頸都繃得緊。
“小事才見真章啊。”李教授推了推眼鏡,從帆布包裡摸出個筆記本——藍塑料封皮,嶄新得能映出人影。“我這有本多餘的,你拿著用。上次看你草稿紙都用的是作業紙反麵,寫東西不方便。”他把筆記本遞過來,又輕聲補了句:“下周六下午我在辦公室,你要是有空,來跟我聊聊你家那邊的醫保情況——最近在做基層民生調研,正缺你這樣的一手素材。”
秦宇軒捧著筆記本,指腹蹭過光滑的封皮,忽然想起小學時娘用攢了半個月的雞蛋錢給他買的算術本,也是這樣的藍色。那時他舍不得在上麵寫字,每天都把邊角捋得平平整整。“教授,我……我能幫您做些什麼?抄資料、整理問卷都行。”他抬頭時,眼裡還帶著點慌,怕這份好意自己接不住。
“幫我整理調研問卷就好。”李教授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對了,聚餐的事張海峰跟我說了,你彆急。我跟係裡申請了‘困難學生補助’,下周就能批下來,夠你交班費,還能買雙新棉鞋——冬天快到了,漏風的鞋可凍腳。”
秦宇軒站在原地,看著李教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儘頭。手裡的奶疙瘩還帶著餘溫,藍皮筆記本的邊角硌著掌心,竟讓他覺得踏實。阿不都熱合曼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樓下:“你看,張海峰在食堂門口等咱們呢!他說聚餐費不用你交了,他跟幾個班委湊了——還說元旦聯歡會讓你寫對聯,說你寫的毛筆字比校門口的老先生還好。”
風從窗戶縫裡鑽進來,裹著食堂飄來的饅頭香。秦宇軒翻開新筆記本,第一頁是乾乾淨淨的白,他捏緊鉛筆,筆尖在紙上輕輕頓了頓——剛才還覺得橫在眼前的鴻溝,好像被這一點點微光,照出了能落腳的台階。他想起娘在信裡寫的“慢慢來,日子總會一點點好起來”,突然覺得,手裡的這支鉛筆,好像比磚瓦廠的磚釺還沉,卻也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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