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倉的炊煙連著三日飄得安穩。龐統在城樓上翻著薑維抄的魏兵布防圖，圖上郿縣的位置被畫了個紅圈——張合退回去後，竟在城外紮了三座營寨，呈“品”字排開，寨牆都用夯土打實了，看著倒像要長期守著。
“軍師，”魏延從樓下上來，手裡捏著根箭杆，“這是今早斥候在郿縣外撿的，箭杆上刻著‘許’字。”
龐統接過來看，箭杆是新削的楊木，“許”字刻得深，是魏國許州軍的記號。他指尖在圖上郿縣東邊點了點：“許昌的援軍到了？”
“怕是到了。”魏延往遠處啐了口，“斥候說郿縣營裡多了些戴紅盔的兵卒，許州軍的甲胄比關中兵亮，隔老遠都能看見。”
正說著，趙雲從西門那邊過來，甲胄還沒卸——剛去查了新到的一批箭矢。“軍師，”他聲音沉了些，“成都來的信，南中那邊暫時壓下去了，可第二批糧草還得五日才能到祁山。”
龐統“嗯”了聲，把箭杆扔在城垛上。五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張合得了援軍，要是趁這幾日來攻陳倉，他們雖能守住，可糧草耗得快，等不到祁山的糧。
“薑維呢？”他忽然問。
“在營裡教新兵騎術呢，”魏延答，“繳的那兩千匹戰馬，挑出五百匹馴好了，新兵正騎著繞圈呢。”
龐統往下看，城西的空地上果然揚起片塵土。新兵們歪歪扭扭地坐在馬背上，薑維牽著匹黑馬在旁走，時不時拽拽韁繩——他打小在天水長大，騎術比蜀地兵卒熟絡得多。
“讓他彆教了。”龐統轉身往城下走，袍角掃過剛才扔的箭杆，“帶三百新兵，換上魏兵的甲胄，去郿縣西邊的山腳下紮個小營。營裡彆生火，旗用‘張’字旗，就說是張合派去守糧道的分隊。”
趙雲愣了愣：“軍師是想……引蛇出洞？”
“引不出蛇，也能探探虛實。”龐統腳踩在石階上，聲音低了些，“張合新得援軍，定想試試咱們的底氣。看見‘自己人’在西邊紮營，要麼派人來查，要麼就會覺得咱們在西邊有動作——不管哪種，都比他縮在郿縣不動強。”
薑維領命去了。傍晚時，三百新兵就扮成魏兵，扛著“張”字旗往郿縣西邊去了。龐統站在城樓上看，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串移動的黑點，慢慢融進山影裡。
第二日天沒亮，斥候就回來了，喘著氣說：“軍師！郿縣動了！張合派了五千兵卒，往西邊去了！”
龐統扒著城垛往外看，郿縣方向果然揚起片灰霧，鼓角聲順著風飄過來，悶悶的。他笑了笑：“這老東西，果然急了。”
趙雲在旁道：“要讓薑維撤嗎？”
“不撤。”龐統搖頭，“讓他往北邊退三裡，就在那片亂石灘停著。張合的人追過去，看見是亂石灘，定會以為他們要逃，必追得更急。”
辰時剛過，西邊就傳來喊殺聲。龐統站在城樓上，看見亂石灘那邊起了煙塵，薑維帶著新兵在石縫裡鑽——他們本就沒打算真打，隻騎著馬繞著石頭跑，把魏兵引得東一頭西一頭。
“魏延，”龐統忽然喊，“帶你的騎營，從渭水北岸繞過去，抄張合那五千人的後路。記住，彆真砍殺，就把他們的糧車劫了——我算著，他們帶的糧夠吃一日的，沒了糧，自然要退。”
魏延領命去了。趙雲站在龐統身邊，看著西邊的煙塵，忽然道：“軍師是想讓張合覺得咱們隻敢劫糧，不敢硬拚？”
“正是。”龐統摸了摸右額的疤，陽光曬得疤有點癢，“他得了援軍，心氣正高，咱們要是硬打，他反倒會拚到底。可隻劫糧，他會覺得咱們缺糧缺得急，隻想搶點吃的——等他放鬆了警惕，咱們再……”
話沒說完，就見西邊的煙塵往回飄了。斥候又來報：“軍師！魏延將軍劫了魏兵的糧車，魏兵正往郿縣退呢！薑維帶著人在後麵追，撿了不少掉落的箭！”
龐統往下看，魏延的騎營果然押著幾輛糧車往回走，車轅上還插著許州軍的紅盔，看著格外顯眼。城門口的兵卒看見糧車，都直起了脖子——雖知道是劫來的，可看著糧食，心裡就踏實。
可沒等魏延進城門，郿縣那邊忽然又響起鼓角聲，這次比剛才響得多。斥候慌慌張張地跑回來：“軍師！不好了！張合親自帶了萬人出來，正往陳倉這邊來！”
趙雲猛地攥緊了槍杆：“他竟真敢來攻？”
“不是來攻的。”龐統眯著眼看，張合的隊伍走得穩，不像是急著攻城的樣子。他忽然明白了，“他是想趁咱們分兵，把魏延的騎營截在半路！”
魏延的騎營還在渭水北岸，離城門還有三裡地。張合的萬人隊走的是南岸的官道，比騎營離城門近——隻要快一步趕到城門下，就能把魏延堵在城外。
“薑維！”龐統忽然往城下喊，“帶你的人去接應魏延！彆讓張合堵著！”
薑維在西邊聽見喊聲，立刻掉轉馬頭，帶著新兵往北岸衝。魏延也看見了張合的隊伍，勒住馬喊：“快！往城門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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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的人馬往中間趕，張合的隊伍在南岸追，馬蹄聲踏得官道“咚咚”響。離城門還有一裡地時，張合的前隊終於追上了魏延的後隊，兩撥人撞在一起，刀劈槍挑，血瞬間濺在了渭水邊的草地上。
“開城門！”龐統在城樓上喊。吊橋“嘎吱嘎吱”放下來，趙雲提著槍衝了出去，老將軍的槍快得像閃電，一槍就挑落了個魏兵的將領。
有趙雲接應，魏延的壓力輕了不少。他催著馬往城門衝，糧車被魏兵截了兩輛，可大部分還是護著往城裡帶。張合在後麵看著，氣得在馬上直罵——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能把魏延堵在城外！
等最後一個蜀軍衝進城門，吊橋“嘩啦”收了起來。張合的隊伍追到城下，隻能對著緊閉的城門罵娘。城樓上的龐統往下看，張合的甲胄在陽光下亮得晃眼，可他臉上的紅，一半是曬的，一半是氣的。
“軍師，”魏延抹了把臉上的血，“劫來的糧夠吃三日的！”
龐統沒看糧車，卻往郿縣的方向笑了笑。張合以為他隻敢劫糧，卻不知道，他要的不是這三日的糧——他要的是讓張合覺得，陳倉的蜀軍已經急得隻能靠劫糧過日子了。
暮色降臨時，張合帶著人回了郿縣。陳倉城的炊煙又飄了起來，這次飄得比前幾日更高。龐統站在城樓上，看著祁山的方向，心裡算著日子——還有四日，第二批糧草就該到了。等糧草一到，他就不用再藏著掖著了。
風從渭水吹過來，帶著點水汽，卻暖了些。城樓下，薑維正教新兵擦繳獲的許州軍箭杆，擦得鋥亮。魏延在清點劫來的糧，嘴裡哼著蜀地的小調。趙雲站在他身邊，忽然道：“軍師，明日要是張合再敢來，咱們……”
“明日他不會來了。”龐統打斷他，指尖往郿縣的方向一點，“他吃了這虧，定會以為咱們在城外設了埋伏，至少得歇三日才敢動。而這三日，足夠咱們……”
他沒說完，隻是抬頭看了看天。月亮剛升起來，掛在陳倉的城樓上，亮得很。北伐的路還長，可今夜的風，吹得人心裡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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