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後,萬物複蘇,運河解凍,柳條抽新,臨安城在綿綿春雨中蘇醒過來。
許清安立於保安堂簷下,望著淅瀝春雨出神。
自西湖詩會後,李文淵提議編撰《藥詩譜》已過許久,這個念頭在他心中紮根生長,日漸清晰。
這日清晨,他終於研墨鋪紙,在藍布封麵的筆記扉頁鄭重題下“藥詩琴劄記”五字。
“師父真要編藥詩琴佐輔?”竹茹在一旁研磨,好奇問道。
許清安頷首,筆尖在硯中輕蘸:“詩藥相通,琴音輔藥,古已有之。然皆散見百家,未成體係。吾欲窮數年之功,漸次整理,或可成一家之言。”
他在首頁寫下凡例,墨跡沉凝:“一曰務實,必親驗方錄;二曰求精,毋臆度妄斷;三曰積微,勿急於求成;四曰存疑,毋輕斷;五曰求真,毋自欺。”
這五條準則,將貫穿整個編撰過程。
窗外,一枝迎春花破雪而出,嫩黃嬌豔,在細雨中微微顫動。
許清安心中微動,取筆記錄:“乙亥年二月初三,春雨。見迎春初放,其性平味甘,清熱解毒。忽憶《詩經》‘春日遲遲,采蘩祁祁’之句,或可療春燥心煩。然此僅臆測,待驗證。”
這是他記錄的第一條劄記,謹慎地注明“待驗證”三字。
竹茹歪頭看著:“一株迎春花,也要驗證麼?”
“醫事關人命,詩文關人心,豈能不慎?”許清安溫言道,“譬如這迎春花,若誤配激昂詩篇,反助燥熱;若錯用悲涼詩句,更添鬱結。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此後數日,他開始係統整理藥櫃。
每味藥材都重新品鑒,記錄其性味歸經,思索可能相合的詩境。這個過程緩慢而細致,常常整日隻研究一兩味藥。
這日研究甘草,他取來山西、甘肅、西域三地所產,分彆品嘗。山西產者溫補,甘肅產者和中,西域產者清瀉——這些他早已熟知,但今日卻品出更深韻味。
“甘草甘平,最能調和。”他閉目沉吟,“正如《詩經》中正平和之氣,可調和心神。”
於是在劄記中寫道:“甘草,性甘平,歸十二經。藥境中和,似《詩經》‘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之旨。擬配《關雎》《蒹葭》等中正之詩,療心緒不寧之症。待驗。”
為驗證此說,他特地在診治心緒不寧的患者時,嘗試配詩療法。有個焦慮的書生,許清安開出甘麥大棗湯,並教他每日誦讀《關雎》。
三日後,書生複診時麵露喜色:“奇矣!誦詩時竟覺心神寧定,如飲甘霖。”
許清安不急於下結論,詳細詢問:“誦詩時感受如何?何時誦讀?每日幾次?”
一一記錄在案,末了注明:“初效可喜,然僅一例,需更多驗證。”
春分時節,許清安特地拜訪太學。李文淵正在齋舍整理詩稿,見他來訪,欣然迎入。
“許兄可是為《藥詩琴佐輔》而來?”李文淵笑問,“同窗們皆期待得很。”
許清安取出劄記:“正欲請教。藥詩相融,非一人之力可成。欲請太學同好,共襄盛舉。”
李文淵細閱劄記,見字字謹慎,條條存疑,不禁感歎:“許兄治學之嚴謹,勝於經學博士矣!”
三日後,第一次“藥詩會”在保安堂舉行。來了七八位太學生員,皆是對醫道感興趣的文人。
許清安先示以凡例,強調“務實存疑”的原則,然後才拿出待議的藥材——菊花。
眾人各抒己見。有配陶淵明“采菊東籬下”,讚其高潔;有引屈原“夕餐秋菊之落英”,言其清傲;還有提議杜牧“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謂其灑脫。
許清安一一記錄,末了道:“諸說皆有理,然需驗於臨床。菊花清肝明目,其境清高。諸詩意境各異,孰最相合,尚待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