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時,雨勢漸弱,化作蒙蒙細雨,天地間一片濕漉漉的青灰色。
魯達猛地驚醒,下意識去摸身旁的熟銅棍,待看清殿內情形,以及那靜坐如磐石的青衫身影,才恍然回神,長長舒了口氣。
“恩公……”他掙紮著想行禮。
“感覺如何?”許清安睜開眼,眸光清亮,仿佛能洞徹人心。
魯達活動了一下筋骨,那股縈繞不去的死寂與劇痛已然消失,體內甚至生出一股暖洋洋的氣力,令他驚喜萬分:“好多了!恩公真乃神術!魯某……魯某實在不知如何報答!”
“緣起緣滅,不必掛懷。”許清安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目光落在他依舊蒼白的臉上,略一沉吟,自藥箱中又取出一個更小的瓷瓶,倒出一粒淡黃色的藥丸。
僅有先前化毒丹一半大小,藥香也內斂許多。
“此丹固本培元,可助你快速恢複氣力,應對路途艱險。”他將藥丸遞過去,“服下後,調息半個時辰再動身。”
魯達雙手接過,隻覺得這丹藥雖小,卻重若千鈞,知道又是珍貴之物,不敢多問,依言服下。
頓覺一股溫和熱流自腹中化開,散入四肢百骸,原本的虛弱感竟被驅散大半,精神為之大振。
他不敢怠慢,立刻盤膝坐好,運轉內功心法,引導藥力。
許清安則緩步走出破廟。
廟外,天地經過一夜秋雨洗刷,空氣清冷濕潤,帶著泥土與草木的芬芳。
遠山如黛,籠罩在薄紗般的晨霧之中,意境蒼茫。
半個時辰後,魯達調息完畢,隻覺渾身暖流通暢,氣力恢複了六七成。
幾乎堪比平日狀態,心中對許清安的敬畏更深。
他走出廟門,對著許清安的背影,再次深深一揖:“恩公大德,魯達永世不忘!”
許清安轉過身,淡淡道:“無需如此,你且記住,江湖風波惡,獨善其身雖難,亦需量力而行。若事不可為,保全自身,亦是智慧。”
魯達重重點頭:“魯某謹記恩公教誨!”
“去吧。”許清安不再多言。
魯達再次抱拳,將那根熟銅棍扛在肩上,轉身大步離去。
許清安目送他離去,心中無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都有自己的劫。
他出手救其性命,已是結了善緣,之後的因果,便需其自行承擔了。
他在破廟又停留片刻,將廟內痕跡稍稍清理,這才喚來白鶴重新上路。
方向,依舊是向西。
雨後的道路更加泥濘難行,但對於許清安而言,並無阻礙。
他步履從容,速度卻絲毫不慢,青衫飄動,宛如掠地飛行。
一路上,景象愈發荒涼。
偶爾遇到幾個村落,也多顯破敗,田壟荒蕪,百姓麵有菜色。
時而有小股潰兵或流民隊伍經過,眼神麻木或帶著戾氣。
許清安並未再輕易顯露醫術,隻是默默觀察,將這一切收入眼底。
嘉定和議下的“太平”,被金兵南下撕開那層薄薄的麵紗,內裡儘是民生多艱的瘡痍。
又行兩日,一條寬闊的大江橫亙於前。江水渾濁,滔滔東去,水勢頗急。
此乃長江一支流,淮水,乃是北上的重要水道。
“我欲渡船過岸,你且於對岸林間自行歇息,離開此地我會再喚你。”許清安囑咐白鶴道。
白鶴露出一絲不情願的目光,卻還是頜首點了點頭,飛入茂密山林。
許清安望向渡口處,那裡寥寥幾隻渡船停靠,船公披著蓑衣,高聲招攬著稀少的客人。
江風獵獵,吹動許清安的衣袂。
他正欲尋船渡江,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與呼喝聲。
隻見十餘騎疾馳而來,馬上騎士皆做公門打扮,腰佩鋼刀,神色冷厲,為首一人手持海捕文書,目光如電,掃視著渡口寥寥數人。
最終,他們的目光落在了許清安身上。
無他,這荒僻渡口,旅人稀少,許清安雖衣著樸素,但那份超然氣度,實在過於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