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安立於一座孤峰之巔。
青雲子遺音中的“地魄”二字,如同星火,在他心原上灼出一個清晰的方向。
龍興地脈之精華。
他目光北望,仿佛越過千山萬水,掠過被戰火蹂躪後尚未完全恢複生機的廣袤中原,直指幽燕之地。
那是一片蒸騰的地脈之氣,色澤玄黃,如一條剛剛蘇醒的巨龍,盤踞在北方大地之上。
氣機勃發,帶著一種橫掃六合、囊括宇內的野心,卻又混雜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音。
以及無數族群、文化碰撞融合帶來的混亂與活力。
正是鼎盛龍興之象!
這方天地雖已絕靈,無法滋養尋常煉氣士吞吐修行。
但江山更迭、王朝興替所引動的地脈變遷與氣運流轉。
這種更為宏大、近乎“勢”的層麵的變化,卻依然存在。
正如巨輪行於海上,雖不見其下水流的具體形態,卻能感知其磅礴的動向。
蒙元新立,早晚鼎定中原,其勢如烈火烹油,正處在新朝最為勃發的上升期。
其龍興之地,那凝聚了遊牧血性與征服野心的全新心臟,正是北方那座新築的巨城——大都。
若要尋“地魄”,此地可能性最大。
方向已明,無需再留。
他身形一晃,已從峰頂消失,下一刻出現在穀地之中。
白鶴正安靜地立於那三片“紙山”的陰影裡,鶴眸清澈,映著許清安的身影。
“北行。”許清安言簡意賅。
白鶴引頸清唳一聲,聲音在這寂靜山穀中回蕩,旋即斂翅垂首,溫順地走到他身邊。
許清安輕撫白鶴頸側柔羽,緩聲道:“此去非為趕路,乃為‘接地’。龍氣勃發,地魄初凝,其性未穩,其勢未固。”
“需以雙足丈量這新舊交替的山河,親感地脈之氣的細微流轉,體察龍興之地的民情百態。”
“方能更好地把握那‘地魄’的精髓,於大都布陣時,方能如臂使指,引而不躁。”
白鶴清唳一聲,鶴眸中靈光流轉,似懂非懂,卻溫順地垂首,表示遵從。
於是,一襲青衫,一隻白鶴,踏上了北上的漫漫長路。
他們並未刻意沿著官道,反而時常穿行於山野小徑,廢棄村落。
沿途所見,是戰爭創傷尚未愈合的土地。
焦黑的斷壁殘垣,荒草叢生的田埂,偶爾遇見麵黃肌瘦的流民,在廢墟間刨食,眼神麻木。
風中似乎還裹挾著去歲硝煙的餘燼與淡淡的血腥氣,與北方那蒸騰向上的新生龍氣,形成刺目而悲涼的映照。
朝代更迭,於史書不過一頁翻過,於這蒼生,卻是刻入骨髓的苦難。
他們也途經一些逐漸恢複秩序的城鎮。
蒙元官吏與舊宋遺民混雜,新的法令在試探中推行,舊的習俗在壓抑中延續。
市集上,蒙古人、漢人、色目人往來交易。
語言各異,神情或倨傲,或謹慎,或茫然。
一種粗糙而充滿生命力的新秩序,正在這片古老土地上掙紮著建立。
許清安如同一個沉默的過客,穿行其間。
他氣質沉靜,與周遭顯得略有疏離,偶引人側目。
身邊那隻格外神駿的白鶴,更是引人驚歎。
但他對此渾不在意,隻是靜靜地感受著這天地“大勢”轉變下,最細微、最真實的人間脈搏。
越往北行,那種屬於新生王朝的、蓬勃而略帶蠻荒的氣息便越發濃厚。
官道逐漸寬闊,驛馬馳騁頻繁,新建的驛站、營壘點綴其間,蒙元的統治力清晰可見。
地脈之氣,在他感知中也越發活躍、凝聚,如同百川歸海,向著北方那座巨城奔湧。
這一日,遠方地平線上,一座龐大城市的輪廓,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終於浮現。
城牆高聳,蜿蜒如龍,沐浴在冬日略顯蒼白的陽光下,散發出一種冰冷的、堅硬的金屬質感。
那並非臨安城的秀雅玲瓏,而是一種粗獷、雄渾、充滿力量感的全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