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觀察室的氣密門在阿灼身後嘶嘶地關閉，仿佛截斷了他與過去那個卑微學徒身份的最後一絲聯係。門內並非他想象中的醫療環境，而更像一個簡潔到極致的技術方艙。牆壁是光滑的白色複合材質，沒有任何裝飾，隻有幾處嵌入式儀器接口和通風口。房間中央是一張符合人體工學的躺椅，連接著多種他看不懂的監測探頭。空氣裡彌漫著一種經過多重過濾後的、近乎絕對的潔淨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臭氧味。
兩名醫療人員——或者說，穿著醫療製服的技術員——動作精準而高效地將他安置在躺椅上，連接上更複雜的生命體征監測係統。他們的動作專業而冷靜，沒有多餘的話語，眼神透過麵罩平靜無波，仿佛在對待一件精密儀器而非一個人。完成後，他們無聲地退出了房間。
絕對的寂靜籠罩下來，比隔離室的死寂更加令人不安。這裡沒有庇護所慣有的低沉嗡鳴，沒有遠處機械的呻吟，隻有他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狂跳的聲音，以及血液流過耳膜的微弱聲響。
就在阿灼被這過度的安靜壓迫得幾乎喘不過氣時，側麵的牆壁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技術官凱拉走了進來。她依舊穿著那身整潔的技術官製服，外麵套著一件輕便的防輻射外套，手裡拿著一個厚重的數據板。
她沒有寒暄，甚至沒有看阿灼的眼睛，目光直接落在數據板上飛速滾動的監測數據上。
“生命體征趨於穩定，核心體溫仍低於標準值2.3度，能量代謝水平異常低迷，神經電活動有輕微紊亂但無癲癇波特征……”她喃喃自語，像是在進行某種出廠檢驗，“……psh粒子活性讀數接近探測閾值，處於深度靜默期。符合能量爆發後耗竭模型預測。”
她終於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阿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膚，直視他體內那些無法理解的粒子。
“感覺如何？有任何不適、眩暈或者……特殊的‘感覺’嗎？”她的問題直接而快速，不帶任何情緒色彩。
阿灼張了張嘴，乾澀的喉嚨讓他聲音沙啞：“冷……還是冷……裡麵冷……”他不知該如何描述那種源自細胞深處的虛無感。
“嗯。預期內的熱力學反噬後遺症。”凱拉在數據板上快速記錄著，似乎他的回答隻是另一個需要錄入的數據點，“保持靜止，我們需要建立基線數據。接下來你會被轉移至‘心臟’外圍觀測區。記住，無論看到什麼，感覺到什麼，保持絕對冷靜，控製你的情緒波動。任何劇烈的神經活動都可能乾擾數據，甚至引發不可預料的後果。明白嗎？”
她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阿灼隻能下意識地點頭。
幾分鐘後，房間另一側更大的門戶悄無聲息地滑開。外麵不是走廊，而是一個連接著某種小型載具的對接通道。依舊是那兩名沉默的“醫療人員”進來，推著他的躺椅，平穩地滑入載具艙內。凱拉緊隨其後。
載具內部狹窄，沒有任何窗戶。隻有艙壁上一盞小小的指示燈發出幽藍的光。輕微的震動傳來，載具開始沿著預設軌道高速移動。阿灼能感覺到明顯的向下傾斜，他們正在深入庇護所最底層，前往那個隻存在於傳說和敬畏中的禁區——“心臟”區域。
旅程並不長，但每一秒都像是在跨越一個世界的邊界。當載具最終停穩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能量和金屬壓力的磅礴氣息，即使隔著艙壁，也如同實質般壓迫而來。
艙門打開。
瞬間，阿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幾乎停止了呼吸。
他們位於一個巨大的、無法看到穹頂的宏闊空間邊緣。腳下是網格狀的金屬走道，下方深不見底，隻有幽暗的紅光從極深處隱隱透出。眼前，是龐大到超越想象的機械結構集群——地熱差核電池組的核心外圍。
巨大的管道粗如遠古巨樹的根係，縱橫交錯，表麵覆蓋著厚厚的、斑駁的絕熱材料，但依舊能感受到其中奔流的、足以瞬間汽化金屬的熾熱冷卻液所散發出的恐怖熱量。更遠處，反應堆壓力容器的弧形壁障在幽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沉厚的、令人心悸的金屬光澤，表麵布滿了無數粗大的接口、閥陣和測量探頭，如同某種史詩巨獸的心臟外膜。
空氣中充斥著一種幾乎要將耳膜壓碎的低沉轟鳴——那不是噪音，而是巨大能量被約束、轉化時發出的、持續不斷的澎湃律動。每一次“心跳”都讓腳下的網格地板微微震顫，透過鞋底傳來令人牙齒發酸的共鳴。
熱量以可見的扭曲波形式從某些接口處散發出來，讓遠處的景象都變得氤氳模糊。而與之形成殘酷對比的是，走道扶手觸摸上去卻冰冷刺骨，顯示著維持低溫側所消耗的驚人能量。
這裡就是第七庇護所真正的能量之源，也是它正在緩慢衰竭的心臟。
凱拉和兩名技術員對此景象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他們迅速將阿灼的躺椅固定在一個預設的觀測平台上，平台前方是厚厚的多層防輻射玻璃窗，能更清晰地看到核心區內部錯綜複雜的能量導管交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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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記錄環境參數。同步所有傳感器讀數。聚焦能量流道j7至k4區段，那裡是效率衰減最顯著的節點之一。”凱拉語速飛快地下達指令，數據板上的圖表瞬間變得無比複雜。
阿灼躺在椅子上，感覺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塵埃。在這龐然大物麵前，個人的恐懼、疑惑都顯得微不足道。但那巨大的能量流動，卻又與他體內那片冰冷的虛無產生了某種詭異的、令人不安的共鳴。
他閉上眼睛，試圖屏蔽這過於震撼的感官衝擊，卻發現自己那奇異的“感知”能力，在此地被放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不再是模糊的“感覺”，而是幾乎具象化的“視野”！
在他內在的感知圖景中，那不再是冰冷的金屬和管道，而是一片浩瀚的、沸騰的能量之海！金色的、代表高溫熱流的光帶如同奔騰的熔岩河流，在巨大的約束通道內咆哮前行；而深藍色的、代表低溫冷卻劑的能量流則如同冰冷的暗流，艱難地汲取著熱量，將其轉化為電能輸出。
但在這本應壯觀的能量循環中，卻充斥著無數不和諧的“雜音”和“汙點”。
他“看”到一些能量流道內壁附著著大片的、灰暗的“鏽蝕”斑點，它們像貪婪的海綿，持續地吸食著寶貴的能量，將其轉化為無用的廢熱散失。
他“看”到某些管道接口處，能量因湍流和阻力而劇烈損耗，迸發出刺眼的火花。
他更“看”到凱拉所指的那個j7k4區段，那裡的能量流動異常滯澀，像一個部分堵塞的動脈，金色的熱流變得黯淡，深藍色的冷流則幾乎停滯，整個區域散發出一種……“病態”的能量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