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庇護所“蟻巢”的能源危機已不再是懸於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是已然斬落的鍘刀，冰冷的鋒刃緊貼著每一個幸存者的脖頸。生活區的溫度早已跌破維持人體基本機能的臨界點，嗬氣成冰不再是誇張的形容，而是殘酷的現實。有限的供電時長被壓縮至極致，大部分區域陷入近乎永恒的黑暗與死寂，隻有“心臟”核心區、主控室以及少數幾個絕對關鍵的生命維持節點，還如同風中殘燭般，掙紮著散發出微弱而不穩定的光芒。
絕望如同實質的濃霧，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滲透進每一次呼吸。衝突不再是為了爭奪資源，更多是為了在徹底凍僵前，憑借最後一絲生物本能，宣泄那無邊的恐懼與絕望。秩序，這個人類在末世中賴以維係的最後薄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裂、瓦解。
就是在這樣的至暗時刻，阿灼站在了“心臟”核心區那龐大、嘈雜、散發著瀕死呻吟的裂變反應堆綜合體前。空氣中彌漫著過熱金屬的焦糊味、放射性冷卻液的微甜腥氣，以及一種更深層的、能量即將徹底耗儘的衰竭氣息。巨大的能量導管如同垂死巨獸的血管，不規則地搏動著，發出令人牙酸的應力呻吟。技術員們麵色灰敗，眼神麻木地在控製台間穿梭，記錄著那持續不斷下跌的、令人絕望的數據，每一次功率的微小波動都足以讓他們心驚肉跳。
沃倫所長站在主控台前，背影僵硬得像一尊石雕，他那隻機械義眼瘋狂閃爍著，處理著海量的壞消息和更壞的消息。巴頓如同幽靈般矗立在陰影角落，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針，毫不掩飾地掃描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剛剛被守衛們帶到這裡的阿灼。他增派的暗哨如同無聲的蛛網，早已布滿了阿灼和凱拉周圍的所有空間，等待著獵物自己觸動警報。
阿灼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兩道充滿審視與懷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抵在他的背心。但他強行將這份不適壓下，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眼前這龐然大物所散發出的、混亂而痛苦的能量悲鳴之中。
經過“搖籃”核心那信息洪流的粗暴衝刷和之後短暫的休整與其說是休整，不如說是痛苦的消化），他的感知發生了微妙而顯著的變化。此前，他隻能模糊地感受到“心臟”能量的狂暴與不穩定，如同一個盲人觸摸到洶湧的洪水。而現在……
現在，他“看”得更深了。
那不再是模糊的能量湧動，而是能夠隱約捕捉到其內部更加精細的能量流向、熵增節點、轉化效率的流失點以及係統內部因材料老化和設計缺陷而產生的、持續不斷的內耗。一些支離破碎的、關於能量本質和傳輸優化的概念和公式，如同被強行烙印般浮現在他的腦海，它們源自“搖籃”的知識庫，雖然殘缺不全，卻遠超當前庇護所所能理解的範疇。
他看到一條粗大的主能量導管，其內部奔流的能量如同陷入混亂的漩渦，至少有百分之十七的能量在無效的對衝和摩擦中轉化為無法利用的熱能白白耗散；他感受到一處換熱回路的接口處，因材料疲勞而產生的微觀裂紋正在引發持續的能量泄漏，雖然微小，但經年累月，損耗驚人；他甚至能模糊地“聽”到反應堆核心那沉悶的裂變聲中，夾雜著因中子通量分布不均而導致的、本可以避免的能量波動……
這些感知破碎而模糊，遠不如“守護者”ai傳輸信息時那般清晰直接，更像是一種源自本能的、基於新獲得知識的直覺性洞察。但對他而言，這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凱拉站在他不遠處，看似在檢查一組冷卻泵的數據，但微微顫抖的指尖和偶爾瞥來的、充滿緊張與期待的目光，暴露了她內心的波瀾。是她極力向沃倫爭取了這個機會，以“阿灼的特殊能力或有助於穩定‘心臟’”為由，賭上了自己的信譽和未來。她知道巴頓正盯著他們，任何失誤都將萬劫不複。
“所長，”阿灼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因周圍的死寂而顯得異常清晰，甚至壓下了一些設備的嗡鳴，“三號主循環泵右側第三耦合器，能量損耗異常，比設計值高出百分之十一點四。建議立即檢查密封環和導流葉片角度。”
控製室內瞬間一靜。
所有技術員的目光都詫異地投向他，如同看一個瘋子。三號循環泵？那是“心臟”次級係統中相對穩定的部分，其監測數據浩如煙海，需要專業團隊分析很久才能得出細微結論。這個看起來瘦弱、雙手還纏著舊繃帶的少年，隻是站在那裡看了幾眼，就敢如此斷言？
一名資深工程師皺起眉頭，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和懷疑：“年輕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三號泵的實時數據我看過，運行參數都在允許波動範圍內！不要在這裡信口開河！”
沃倫所長也轉過身，眉頭緊鎖，機械義眼聚焦在阿灼身上，帶著審視：“阿灼，你有依據嗎？”
阿灼深吸一口氣，感受到巴頓的目光更加冰冷刺骨。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縮，也不能解釋那玄乎的“感知”和來自“搖籃”的知識。他隻能選擇最直接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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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據就是能量流失的‘聲音’。”阿灼指向那條巨大的、轟鳴的能量導管，“它在那裡變得‘嘈雜’和‘痛苦’。如果不信，可以暫時將三號泵負載降低百分之五，觀察整體能量循環效率的變化。如果效率反而提升，就證明我的判斷。”
“荒謬！”那名工程師氣得笑了出來，“降低負載？現在能源如此緊張，任何功率下降都是不可接受的！憑你一句‘感覺’就要我們調整關鍵設備？”
“卡姆工程師，”凱拉突然開口，聲音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技術權威，“我記得三天前三號泵區域的熱成像掃描顯示，該耦合器局部溫度確實有微小異常升高，雖然未超警報線，但值得關注。或許……阿灼的‘感覺’並非空穴來風。”她巧妙地引用了真實數據，為阿灼的話提供了些許支點。
沃倫所長沉默了幾秒，目光在阿灼倔強的臉龐和凱拉冷靜的眼神間移動。最終，他做出了決定，語氣沉重：“現在任何可能性都值得嘗試。按他說的做，將三號泵負載臨時下調百分之五，持續時間……五分鐘。密切監控整體效率變化。”
命令下達，技術員們雖然滿腹疑慮，還是迅速執行了。控製室內氣氛變得更加緊張，所有人都緊盯著主屏幕上那代表“心臟”整體輸出效率的曲線。
一分鐘過去了……效率曲線微微波動，沒有明顯變化。那名卡姆工程師嘴角露出一絲嘲諷。
兩分鐘……曲線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上揚？
工程師臉上的嘲諷僵住了。
三分鐘……上揚趨勢變得清晰可見！雖然幅度很小，但確鑿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