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頓小隊帶著尋找地熱的使命消失在蒼白的地平線後,基站基座內的等待變得格外漫長且煎熬。每一口冰冷的呼吸都像是在消耗生命,傷員的每一次壓抑呻吟,環境監測儀每一次因電量不足而更加黯淡的閃爍,都在無聲地加劇著那股名為“能量焦慮”的窒息感,冰冷粘稠,纏繞著每個人的心臟。
阿灼遵照凱拉的指示,盤坐在角落裡,嘗試與那塊黑色金屬塊建立更深層的聯係。他將其緊緊握在掌心,幾乎要將其嵌入血肉,集中全部正逐漸被虛弱感侵蝕的精神去感知,試圖複現昨晚那驅散冰甲蟲的奇特共鳴。然而,除了那點恒定的、微乎其微、仿佛是其基礎材質的溫熱感外,再無任何回應。它沉默得像一塊真正的、來自遠古深淵的頑石,將所有的秘密都封鎖在冰冷堅硬的內部,任他如何呼喚都巋然不動。反複嘗試帶來的隻有精神上的疲憊不堪,以及體內那片力量“空洞”傳來的、更為清晰刺骨的虛弱與深入骨髓的寒冷。
凱拉在一旁用終端記錄著數據,眉頭緊鎖,鏡片上反射著屏幕冰冷的光。“外部刺激不足,或者……我們缺少關鍵的‘激活’條件,就像一把鎖缺少了唯一的鑰匙。”她得出結論,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挫敗。將全隊乃至阿灼自身的希望,寄托在一個無法理解、沉默不語的遠古造物上,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冒險,讓她這個習慣於邏輯和數據的科學家感到深深的無力和不安。
時間在死寂和滲透骨髓的寒意中緩慢流逝,直到負責在缺口處警戒的人員發出急促的信號——遠處的天空開始積聚不祥的、帶著某種金屬光澤的暗紫色雲團,空氣中遊離電離子的味道也逐漸濃重起來,帶著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
“輻射風暴的邊緣可能正在形成,強度未知,但我們必須做最壞打算。”凱拉快速判斷道,她的聲音在狹小空間內顯得格外清晰,“我們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巴頓小隊身上,必須利用風暴來臨前這段可能安全的時間窗口,儘可能搜集一切可用資源。附近那處小型廢墟,或許有我們需要的東西,哪怕隻是一線生機。”
做出決定後,留下必要人員照顧傷員和看守所剩無幾的基地物資,凱拉、阿灼以及另外兩名體力尚可、具備基本工程知識的技術員,組成了一支臨時的、肩負著沉重希望的探索小隊,向著幾百米外那片低矮的、被厚厚冰層覆蓋如同巨大墳塋的建築殘骸出發。
踏上這片被時光和嚴寒共同封印的土地,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如同在巨獸冰冷的脊背上行走。冰麵之下是扭曲斷裂的鋼筋和破碎的混凝土塊,形成無數隱藏的陷阱,稍有不慎就可能崴腳或陷入深不見底的孔洞。凜冽的風卷起粗糙的雪塵,打在厚重的麵罩上劈啪作響,模糊著視線。那棟曾經可能作為小型倉庫或民用設施的建築物,如今隻剩下幾麵傾頹龜裂的牆壁和一個半塌陷、覆蓋著厚重冰掛的屋頂,像一頭在遠古時代被瞬間凍斃的巨獸裸露出的肋骨,淒涼而倔強地指向灰蒙蒙的、仿佛永遠也不會晴朗的天空。
入口被冰雪和坍塌的混凝土塊堵塞了大半,僅容一人匍匐通過,像鑽入巨獸的食道。內部空間比基站基座更顯逼仄、壓抑,光線昏暗如同黃昏,全靠他們攜帶的、電量已捉襟見肘的照明棒提供有限的光明。空氣中彌漫著陳腐的塵土味和某種金屬緩慢鏽蝕的特殊氣味,冰晶如同巨大的、扭曲的鐘乳石般從開裂的天花板上垂落,凍結了時間,也凍結了過往的一切生機與喧囂。
“分散搜索,注意頭頂和腳下的結構安全,重點尋找未被完全冰封的角落、金屬櫃、工作台、任何可能存放工具或耐儲存物品的地方……”凱拉壓低聲音指令,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探針,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異常痕跡。
搜索工作緩慢而令人沮喪,希望如同風中的殘燭,一次次被殘酷的現實吹熄。大部分物品早已在極端低溫和漫長歲月侵蝕下化為齏粉或徹底失效。腐爛的木箱一碰即碎,露出裡麵黑乎乎、無法辨認的、仿佛被時間吞噬過的殘渣;塑料製品變得像玻璃一樣脆,輕輕一捏就碎裂開來,發出清脆的聲響,如同文明的哀鳴;一些鏽蝕嚴重的金屬工具,稍微用力就會從中間斷裂,仿佛它們的生命也早已被嚴寒奪走。
一名技術員從一堆凍結的瓦礫中,費力地扒出一個舊時代的電子設備外殼,裡麵原本精密的電路板已然腐壞發黑,元器件上覆蓋著厚厚的氧化層和一碰就掉的冰晶,如同覆蓋了一層電子墳場的雪花。“完全沒用了……連回收熔煉的價值都沒有……”他失望地將其丟棄,金屬外殼在冰麵上滾動,發出空洞而令人心寒的回響。
阿灼用一根撿來的、鏽跡斑斑的金屬棍,小心翼翼地撬動一個被厚厚冰層密封的文件櫃。櫃門在刺耳的金屬扭曲聲中,不情願地被強行打開,裡麵是一疊疊紙張,早已粘合在一起,凍成了一整塊巨大的、堅硬的“紙磚”,上麵的字跡模糊難辨,如同被抹去的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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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轉向一個相對避風的角落,發現了幾具蜷縮在一起的、被半透明冰層模糊了細節的人類遺骸,他們緊緊相擁,仿佛在生命最後時刻仍在彼此汲取那微不足道的溫暖。阿灼默默移開目光,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股物傷其類的悲涼和難以言喻的恐懼湧上心頭。這就是無法抗拒嚴寒的、所有生命的最終歸宿嗎?他們是否會成為這冰封墓穴中新的展品?
就在搜尋幾乎陷入僵局,絕望再次開始蔓延時,凱拉那邊傳來了輕微而急促、帶著某種激動頻率的敲擊聲。
“這裡!快過來!”她蹲在一個相對完好的、似乎是舊時代精密工作台的沉重金屬結構下方,用手套拂開表麵的浮冰、灰塵和褐色的鏽屑。台子下麵,一個顏色深暗、毫不起眼的角落裡,嵌著一個密封性意外良好的小型金屬儲物盒,似乎是某種特殊合金製成,表麵隻有些許暗淡的氧化痕跡,成功抵禦了大部分歲月的腐蝕。她用隨身工具包裡最細小的撬棍,費力地撬開因極致低溫而幾乎與箱體熔焊在一起的緊鎖卡扣。
“哢噠”一聲清脆的金屬彈響,在死寂的廢墟中如同天籟。盒蓋彈開了。
裡麵沒有即食的食物,沒有現成的能源電池,卻整齊地排列著幾塊用高級防靜電材料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板卡,以及一些密封在獨立真空小袋裡的、閃爍著稀有金屬特有光澤的電子元件——高容值電容、精密電阻、還有幾枚即便在舊時代也堪稱核心的處理芯片。它們保存得出人意料的完好,引腳光亮如新,幾乎沒有氧化痕跡,仿佛時間的洪流在此繞道而行。
“是舊時代工業級,甚至是軍工級標準的電子元件!”凱拉的聲音帶著一絲久違的、幾乎顫抖的興奮,她小心翼翼地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拿起一塊板卡,如同對待易碎的蝴蝶標本,借助照明棒的光芒仔細審視著上麵微小的蝕刻紋路,“雖然型號古老,但基礎功能可能依然完好!看這些電容的標識,它們的耐低溫特性看起來非常出色,如果能找到合適的能源匹配,或許……我們可以嘗試修複或增強我們那台快要罷工的環境監測儀,甚至……搭建一個低功耗的短距離通訊中繼,嘗試聯係其他可能存在的幸存者!”
這些小小的、冰冷的、看似不起眼的元件,在此刻的價值甚至超過了等重的黃金。它們是上一個文明智慧的碎片,是重新連接斷裂技術鏈條的微小可能,是在廢墟之上重新點燃文明火種的第一縷青煙。
幾乎同時,在廢墟的另一端,靠近原本可能是維修間的位置,阿灼也有發現。他踢開一堆鬆散的、摻雜著碎石的冰雪,腳下靴子觸到了堅硬的物體。他蹲下身,用手套扒開表層的浮冰,露出了一個半埋的、沉重的、帶有粗獷鉚釘結構的金屬箱。箱子的鎖具已經鏽死,他不得不借助金屬棍和全身的重量才將其撬開。箱子裡不是預想中的成品工具,而是幾塊切割整齊、表麵覆蓋著暗色氧化層但本體依舊堅實沉重的金屬錠——似乎是某種高強度的鋁合金或特種鋼。旁邊還散落著一些不同規格的金屬管材和板材,雖然邊緣有些許鏽蝕,但大部分材質依然堅固,在照明下泛著冷峻的光澤。
“凱拉!這邊!我找到了一些金屬材料,看起來還能用!”阿灼提高音量喊道,聲音在廢墟中激起微弱的回響。
凱拉聞聲趕來,蹲下仔細檢查了一下這些金屬錠和管材,用手指敲了敲,發出沉悶堅實的回響。“很好!質地均勻,沒有內部裂紋的跡象。巴頓隊長他們找到的金屬材料有限且零散,這些規整的錠材和管材非常寶貴!我們可以用它們來加固我們那個四麵透風的臨時據點,或者製造一些更可靠、更耐用的近戰武器和實用工具。至少,”她看了一眼阿灼手中那根已經有些彎曲的鏽蝕金屬棍,“我們不用完全依賴那些隨時可能凍栓或者卡殼的槍械了,可以擁有一些靠自己雙手打造出來的、值得信賴的東西。”
雖然沒能找到夢寐以求的、能立刻解決危機的現成能源或食物,但這些電子元件和金屬材料的發現,如同在絕對絕望的黑暗中,終於擦亮了兩朵雖然微小卻無比實在的火星。它們不能立刻解決迫在眉睫的能量危機,卻提供了“創造”和“修複”的可能性,這是一種不同於直接獲取的、更為堅韌、更能賦予人主動權的希望。它告訴所有人,他們並非隻能被動等待命運的施舍或審判。
他們將找到的物資小心翼翼地打包,如同對待稀世珍寶,每一個元件、每一塊金屬錠都被妥善安置。離開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廢墟時,阿灼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冰封的遺骸、失效的文明造物、被時間侵蝕的一切……都在無聲地昭示著失敗的過去和嚴酷的現在。但他們手中這些冰冷的、沉默的元件和金屬,卻承載著在廢墟之上,掙紮著、摸索著、試圖重新編織文明之網的、微不足道卻又無比堅定的決心。
遠處,風暴的雲層在天際線愈積愈厚,翻滾著不祥的紫色與鉛灰色,仿佛巨大的、冰冷的潮汐即將吞沒一切。他們必須儘快返回那勉強可稱為“庇護所”的基座。探索小隊帶著有限卻意義重大的收獲,踏上了歸途。每一步,都比來時更加沉重,因為背負了新的重量;卻也似乎……更加堅定了一些。
生存,不僅需要尋找遺澤,更需要依靠雙手和智慧去創造。
而他們,正在這條布滿荊棘、危機四伏的渺小路途上,艱難而又頑強地,蹣跚學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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