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來自星空的“注視”持續了整整十七秒。
十七秒，在平常不過是幾次呼吸的時間，但在聖所之內，卻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冰冷的掃描波束穿透血肉、能量與精神，將一切細節剝離、分析、記錄。沒有敵意，沒有善意，隻有一種超越情感的、絕對的客觀，這種純粹理性的探知，比任何猙獰的威脅都更令人心底發寒。
阿灼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拆開擺在實驗台上的標本，每一個能量回路，每一絲精神波動，甚至與蓋亞意識、與“方舟”那短暫的連接痕跡，都暴露無遺。他緊握著光芒黯淡的鑰石，倔強地站立著，儘管雙腿微微顫抖，靈魂深處傳來被窺視的刺痛，但他沒有退縮。這是他作為“守護者”，必須承受的重量。
周琳臉色慘白，幾乎無法維持站姿，那股掃描的力量對她的精神感知造成了巨大的壓迫。凱拉麵前的終端屏幕數據瘋狂亂跳，大部分監控設備在掃描下短暫失靈。巴頓和遠在鐵幕區的雷娜，都通過通訊頻道感受到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壓力。
然後，如同它到來時一樣突兀，那冰冷的“注視”消失了。
掃描波束撤走，籠罩聖所的無形壓力驟然減輕。眾人如同溺水者終於浮出水麵，大口地喘息著，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與驚悸。
“它……走了？”小傑的聲音帶著哭腔，緊緊抓住旁邊一名隊員的衣角。
“不，”凱拉看著迅速恢複正常的設備讀數，聲音沙啞，“它隻是結束了這次掃描。它‘看’夠了。”
它看到了什麼？得出了什麼結論？無人知曉。軌道上的“靜默觀察者”依舊保持著它的沉默，仿佛剛才那深入骨髓的探查隻是一場幻覺。
但聖所核心，水晶古樹的光芒，卻在此刻發生了變化。原本柔和脈動的光芒，開始以一種更複雜、更古老的節奏閃爍起來，光芒的顏色也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的金屬質感。
“古樹……它在回應？”周琳虛弱地抬起頭，她的感知捕捉到了古樹能量場中混入了一絲極其陌生、卻又與阿灼剛才引導的“秩序脈衝”同源的頻率。
阿灼也感覺到了。他手中的鑰石微微發燙，一段破碎的、非語言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細流，從古樹深處，通過鑰石，彙入他疲憊的意識。這信息流不再像“方舟”之前傳遞的那樣充滿冰冷的邏輯和指令，而是帶著一種……滄桑的疲憊和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火星般的期待。
信息流中包含了一些模糊的意象：
——一片繁榮的、未被冰封的大地，巨大的銀色艦船升起，消失在星空“播種者”的離開？）。
——一個複雜的、籠罩全球的能量網絡“蓋亞護盾”全盛時期？）。
——網絡出現裂痕，漆黑的、扭曲的陰影“影”的入侵？）。
——一道最後的、悲壯的指令，伴隨著大部分設施的強製休眠“火種計劃”啟動，“方舟”沉寂？）。
——以及……一個不斷重複的、指向“靜默觀察者”的標識，旁邊標注著一個不斷閃爍的、代表“協議”與“考驗”的古老符號。
這不再是指引，而是一段曆史的回響，一段被封存的記憶。仿佛“方舟”在確認了阿灼“守護者”的身份，並目睹了他成功執行指令後，終於向他敞開了塵封檔案室的一角。
“它……在告訴我……來曆……”阿灼斷斷續續地將感知到的意象描述出來。
凱拉立刻將這些信息與阿爾法7數據庫中的碎片進行比對，眼睛越來越亮：“沒錯！這些意象能與部分最高權限的加密記錄對應！‘方舟’在向你驗證它的身份和使命！它稱那個‘觀察者’為……‘守望者協議’的執行單元？”
“‘守望者協議’？”巴頓捕捉到了這個關鍵的新名詞。
“數據庫中沒有詳細記載，但從字麵和高層邏輯關聯推斷，”凱拉快速分析著，“這很可能是一個由‘播種者’設立的、用於監控母星恢複狀態的自動化係統。當星球文明跌至穀底，該係統沉寂；當文明展現出一定的複蘇跡象比如地脈穩定，守護者再現），並且觸發了特定信標冰川探測器），‘守望者’即靜默觀察者）便會蘇醒，執行評估程序！”
評估！這個詞讓所有人心頭一凜。
“評估什麼？如何評估？”雷娜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她那邊似乎暫時脫離了戰鬥，背景安靜了許多。
“不知道，記錄不全。”凱拉搖頭，“但結合‘方舟’傳遞的‘考驗’意象，以及它之前促使我們阻止委員會非邏輯行為來看，評估內容可能包括：當前文明的穩定性、潛力、以及……是否值得‘播種者’回歸，或者是否具備繼續生存下去的‘資格’。”
這個推論讓聖所內的氣氛再次凝固。他們不僅僅是在應對一個未知的來訪者，更可能是在經曆一場決定整個文明命運的“期末考試”！而他們之前的一切行為——淨化核心、穩定地脈、阻止內鬥——都成為了評估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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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它剛才的掃描，是在給我們……‘打分’？”一名隊員難以置信地低語。
“很有可能。”巴頓沉聲道，他看向阿灼，“而阿灼，作為‘守護者’，可能是評估的核心。”
阿灼感受著鑰石中傳來的、那份屬於“方舟”的滄桑與期待，心情無比複雜。他肩負起的，不僅僅是眼前的同伴和聖所，更是整個星球文明延續的希望。
就在這時，凱拉的終端再次發出提示。
“接收到新的‘星火’網絡廣播！來源……是那個冰川探測器！信號內容變了！”
屏幕上，原本不斷重複的坐標信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簡短的新信息。經過快速破譯，那段信息的內容是：
【第一階段評估：文明內耗抑製——通過。】
【啟動第二階段：生存潛力驗證。】
【指令：於標準時間單位24行星自轉周期）內，修複並激活指定‘火種’設施——‘生態方舟07’。坐標已發送。】
【失敗後果：評估終止，文明狀態標記為‘無潛力’，啟動‘守望者協議’最終條款。】
信息後麵，附上了一個新的坐標，位於大陸另一端，一片被稱為“枯萎林海”的死亡區域。
冰冷的文字，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卻如同最終的審判書，懸在了所有人的頭頂。
“生態方舟07……”凱拉在數據庫中搜索著，“找到了！那是‘火種計劃’中用於保存星球生物基因樣本和重啟生態係統的關鍵設施之一！但根據記錄，它在災難早期就因能量枯竭和‘影’的侵蝕而失聯，被標記為‘大概率已損毀’。”
修複一個大概率已經毀壞、位於遙遠死亡地帶的遠古設施？在24天內？失敗則意味著……“評估終止”和那個不詳的“最終條款”？
這是“靜默觀察者”下達的指令，也是“方舟”默許的考驗。
無聲的對話已經結束，冰冷的考題已然拋出。
阿灼看著全息星圖上那個遙遠的坐標，又看了看身邊疲憊但眼神堅定的同伴，緩緩握緊了雙拳。
他們沒有退路。
“回複信號，”巴頓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告知‘守望者’，我們接受考驗。”
守望已過，征途再啟。
這一次，他們的目標，是拯救整個文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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