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是被捅漏了,連綿的秋雨下了三四日還沒停歇的意思,把烽燧台泡得透透的,土牆往下掉泥漿子,壕溝裡積滿了渾濁的黃水。空氣裡一股子黴味和土腥氣混在一塊,悶得人胸口發堵。
劉昊左肩的舊傷遇著這陰濕天氣,又開始隱隱作痛,像是有根小錐子在裡麵不緊不慢地鑿著。他靠在二層避雨的簷下,看著台下那片被雨霧罩住的荒原,心裡頭莫名有些發躁。黑風寨繳來的那點金子帶來的熱乎勁,讓這沒完沒了的雨和肩上不歇的痛給澆涼了大半。
趙老四端著兩碗能照見人影的粟米粥走過來,遞給他一碗:“隊率,湊合吃點。這鬼天氣,火都難生。”
粥是溫吞的,喝下去也驅不散那股子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寒意。劉昊幾口扒完,把碗擱在旁邊,目光依舊沒離開遠處天地交界那條灰線。
“太靜了。”劉昊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趙老四愣了一下,側耳聽了聽。除了嘩啦啦的雨聲,確實沒啥彆的動靜。連平日裡最鬨騰的烏鴉都不知道躲哪個旮旯去了。“下雨嘛,胡狗也得躲雨……”他話沒說完,自己先頓住了。往年這個時候,就算下雨,胡人的小股馬隊也該出來溜達,搶點過冬的嚼穀了。今年這安靜,確實有點反常。
劉昊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他想起黑風寨裡那些沒來得及深究的慕容部信物,想起那箱來曆不明的黃金,心裡頭那點不安越來越重。
就在這時!
雨幕深處,極遠極遠的地方,猛地竄起一道粗黑的煙柱!筆直地衝開雨霧,即便隔著這麼遠,也能看清那不祥的顏色!
緊接著,幾乎是同一方向,第二道、第三道狼煙接連升起!
不是烽燧台平日示警的一道兩道,是連著三道!最高級彆的警訊!
劉昊猛地站直了身子,傷口被牽扯得一陣刺痛,他卻渾然不覺,眼睛死死盯著那三個黑點。
“三……三道狼煙!”趙老四手裡的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是……是大隊胡騎入寇!”
幾乎是同時,視線所及之內,更近處的幾座烽燧台也像是被點燃的鞭炮,一道道狼煙爭先恐後地冒起來,一路向著郡城方向蔓延過去!
整個邊塞的烽火報警係統,在這一刻被徹底激活了!荒原上空,一道道黑煙如同垂死的巨蟒,在雨水中艱難地扭動著身軀,傳遞著絕望的信號。
“擂鼓!所有人!上垛口!快!”劉昊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鐵腥味,瞬間刺破了烽燧台上壓抑的寂靜。
沉悶的鼓聲在烽燧台上猛地炸響,壓過了雨聲。無論是傷兵還是輔兵,全都連滾爬爬地衝上崗位,一張張臉上寫滿了驚懼和慌亂。箭矢、滾木、礌石被手忙腳亂地搬運到位。
李狗兒連弓都差點拿不穩,嘴唇哆嗦著:“隊…隊率……好多狼煙……得有多少胡狗啊……”
沒人能回答他。
劉昊趴在垛口,雨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洞察之眼運轉到極致,死死盯著狼煙起處的方向。
起初,隻是地平線上一條模糊的黑線。漸漸地,黑線變粗、變寬,像是一片不斷蔓延擴張的烏雲,貼著地皮滾滾而來。
悶雷般的聲響開始透過雨幕傳來,不是天上的雷,是成千上萬隻馬蹄踐踏大地的轟鳴!連腳下的烽燧台似乎都在微微顫抖。
那片“烏雲”越來越近,已經能分辨出那是無數狂奔的騎兵!髡頭辮發,皮襖彎刀,如同決堤的洪水,鋪天蓋地!旗幟雜亂,但其中幾麵繡著猙獰狼頭的大纛,清晰表明了來犯之敵的身份——慕容部的主力!
人數根本無法估算!目光所及,直到天地儘頭,都是湧動的人潮馬海!之前黑風寨、甚至前幾次胡人入寇的規模,與眼前相比,簡直就是小孩子的把戲!
這不是搶掠,這是戰爭!
“老天爺啊……”一個輔兵失神地喃喃道,褲襠處肉眼可見地濕了一片,騷臭味混在雨氣裡散開。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烽燧台上每一個人的心臟。沒人說話,隻有粗重壓抑的喘息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這麼龐大的軍隊,碾平他們這座小烽燧台,恐怕比踩死一窩螞蟻還容易!
胡騎洪流的前鋒,根本沒有理會沿途這些小烽燧台的意思,如同狂風般從數裡外席卷而過,直撲遠處的郡城方向!他們的目標明確,就是要以泰山壓頂之勢,一舉攻克邊郡中樞!
但即便是前鋒過後,後續源源不斷的部隊和輜重,依舊望不到頭。
突然,一小股胡人騎兵偏離主隊,朝著烽燧台這邊奔來!大約百十騎,看樣子是負責清掃側翼、防止小股守軍騷擾主力的。
他們嗷嗷怪叫著,張弓搭箭,試探性地朝著烽燧台射來一波箭雨。
“低頭!”劉昊厲聲喝道。
箭矢哆哆地釘在木柵和土牆上,力道十足。
“弩!給老子射回去!”劉昊紅著眼睛吼道。
趙老四和操作蹶張弩的輔兵咬著牙,奮力扳動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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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弩箭呼嘯而出,卻因為距離和緊張,遠遠偏離了目標,紮進胡騎前方的泥地裡,隻激起一片泥漿。
胡騎發出一陣哄笑,更加肆無忌憚,甚至有人策馬衝到更近處,朝著台上撒尿羞辱。
劉昊臉色鐵青,猛地搶過身邊一名士卒的弓,搭上一支破甲箭,弓開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