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吉發現的糧賬虧空,像一根毒刺,紮進了黑風嶺看似蓬勃的肌體。劉昊震怒之餘,並未立刻大張旗鼓地清查,而是將此事交由張誠與老王,輔以侯吉那有些另類的記性,進行秘密調查。他深知,內部蛀蟲往往盤根錯節,打草驚蛇隻會讓其藏得更深。
與此同時,對外攫取“名分”的行動,則刻不容緩地展開了。
一份措辭“恭敬”卻暗藏鋒芒的文書,被快馬送至郡守趙汝成的案頭。文中,劉昊以“剿匪安民、恢複生產”為己任,詳細稟報了“整頓”郡南的“成果”,並“懇請”郡守大人鑒於郡南百廢待興、防務緊要之現狀,正式下文,授權虓虎營“暫代”郡南防務及賦稅征收之權,“以安民心,以固邊陲”。
字裡行間,充滿了為上司分憂的“忠懇”,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刀,抵在趙汝成的咽喉上。
郡守府內,趙汝成捏著那封文書,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臉色鐵青。
“猖狂!無恥之尤!”他低聲咆哮,將文書狠狠摔在案上,“暫代?他劉昊已將郡南視為私產,如今竟還要本官親手給他披上合法外衣!豈有此理!”
幕僚在一旁垂首低眉,小心翼翼道:“府君息怒。劉昊此舉,雖狂妄,卻也……卻也給了府君一個台階。”
“台階?”趙汝成猛地扭頭,眼中噴火。
“正是。”幕僚硬著頭皮分析,“如今郡南事實已入其手,兵強馬壯,民心漸附。我軍若強攻,勝負難料,即便勝了,亦必損失慘重,且無正當名目,恐遭朝廷……乃至周邊非議。劉昊如今上書‘請命’,看似逼迫,實則也是將抉擇之權交予府君。若府君允了,便是承認其權,可暫保郡南名義仍屬府君轄製,賦稅或也可分潤些許,且能暫穩其心,免其即刻生出更大禍端。若是不允……”
幕僚沒有再說下去,但趙汝成明白。若不允,那就是逼劉昊徹底撕破臉。那頭虓虎完全可以自領郡南,甚至以此為借口,揮兵北上,直逼郡城!那時,局麵將徹底失控。
是忍痛承認既成事實,換取短暫和平與名義上的統治權,還是冒著玉石俱風險,拚死一搏?
趙汝成頹然坐回椅中,心中充滿了屈辱和不甘。他發現自己竟毫無選擇。劉昊的陽謀,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對方的實力,已膨脹到他難以輕易撼動的地步。
“難道……就真這樣讓他得逞?”趙汝成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不甘。
幕僚低聲道:“府君,小不忍則亂大謀。今日之退,乃為明日之進。且讓他先得意幾日,我等需暗中積蓄力量,聯絡更強外援,靜待時機。屆時,名分亦可輕易剝奪。”
趙汝成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胸膛劇烈起伏。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眼中儘是疲憊和陰鷙。
“擬文吧。”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就依他所請……令虓虎營校尉劉昊,暫攝郡南防務及稅賦事宜,務必保境安民,不得有誤。”
每一個字,都像在他心頭割肉。這份文書一旦發出,便意味著他親手將郡南的實際控製權,法理上交付給了劉昊。
黑風嶺山寨,劉昊並未等待郡守的回文。他一邊暗中調查糧草案,一邊繼續以鐵腕整合內部,以懷柔鞏固地方。
調查進行得悄無聲息卻又步步緊逼。侯吉憑借著對數字近乎本能的敏感和瑣碎的記憶,不斷發現賬目中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勾連和矛盾。張誠則調動了軍中斥候的好手,暗中監視幾個有嫌疑的倉庫管事和經手吏員的老兵。老王則從物資流向和人員背景入手,梳理可能存在的利益網絡。
線索逐漸清晰,指向了一個負責糧秣調度的小吏——此人原是孫家帳房,投誠後因熟悉業務被留用,表麵老實勤懇,實則利用複雜的做賬手法和幾個外圍豪強子弟的配合,暗中倒賣糧草,牟取暴利。
而這一切,似乎還隱隱牽扯到山寨中某個職位不高不低、但頗有資曆的中層軍官。此人曾在孫家時代與那小吏有過交集,如今或許成了其在軍中的庇護傘和內應。
“蛀蟲果然不止一條。”張誠將初步調查結果稟報劉昊時,麵色陰沉。
“繼續查,把所有的線頭都揪出來,拿到鐵證。”劉昊語氣冰冷,“不要驚動他們,我要看看,到底能挖出多少,背後還有沒有更大的人物。”
就在內部調查取得進展的同時,郡守的委任文書也送到了黑風嶺。
文書送達時,劉昊正在校場觀看一場新老混合的演武。傳令兵飛奔而來,高聲稟報並呈上蓋著郡守大印的公文。
劉昊接過,展開掃了一眼,臉上並無意外之色,也無甚喜悅,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他將公文遞給身旁的張誠:“念給大家聽聽。”
張誠會意,深吸一口氣,走到點將台上,運足中氣,將郡守委任劉昊“暫攝郡南防務及稅賦事宜”的命令,高聲宣讀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