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關大捷的興奮尚未在軍中完全散去,郭嘉那道“兵出壺關,劍指上黨”的命令,就如同一盆冰水,澆得眾將,尤其是熊山,一個透心涼。
“啥?出關?去打上黨?”熊山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指著關外,“先生!您沒瞅見嗎?淳於瓊那老小子是跑了,可袁紹的援軍眼看就要到了!張合!高覽!那可都是河北名將!咱們這點人馬,守關都嫌磕磣,還主動出去打?這……這不是茅坑裡打燈籠——找屎死)嗎?”
就連一向沉穩的李堪也麵露難色,抱拳勸道:“郭先生,熊都尉話糙理不糙。我軍雖勝,亦是慘勝,士卒疲憊,傷亡頗重。此時出關浪戰,一旦被袁軍主力纏上,後果不堪設想。不如憑關固守,待主公西線消息,再圖後計啊。”
眾將紛紛附和,都覺得郭嘉此計太過行險,近乎瘋狂。
郭嘉裹著狐裘,臉色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有些透明,他輕輕咳嗽了幾聲,並未因眾人的質疑而動怒,反而微微一笑,問道:“諸位以為,袁本初得知淳於瓊大敗,又會如何?”
“定然暴跳如雷,派更多大軍來攻!”熊山搶著回答。
“沒錯。”郭嘉點頭,“他會認為我們僥幸贏了一陣,必定更加謹慎,會調集絕對優勢的兵力,穩紮穩打,步步為營,要將壺關,連帶著我們,一點點碾碎。屆時,我們便真成了甕中之鱉,再無騰挪之餘地。”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眾人:“但若此時,我們非但不守,反而主動殺出去呢?袁紹會如何想?”
李堪若有所思:“袁紹……必以為我等瘋了,或是另有倚仗……”
“不止。”郭嘉眼中閃爍著洞悉人心的光芒,“他會疑,會懼!他會想,劉昊是否已從西線抽身?是否已秘密回師?我等主動出擊,是否是為其主力反攻做前導?尤其是……”他壓低了聲音,“若我們打出的旗號,並非強攻上黨,而是做出迂回奔襲,直搗其腹心之地的姿態呢?”
“腹心之地?”熊山撓著頭,“哪?邯鄲?還是……”
郭嘉的手指,猛地點在地圖上那個巨大的、代表著袁紹統治核心的圓點——
鄴城!
帳內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所有人都被這個瘋狂到極點的目標驚呆了!
“奇…奇襲鄴城?!”李堪聲音都變了調,“先生!這絕無可能!我軍兵力不足萬一,鄴城城高池深,守備森嚴,此去路途遙遠,沿途關隘重重,這……這簡直是自投羅網!”
“誰說要真打了?”郭嘉輕笑一聲,語氣帶著一種戲謔,“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我要的就是袁紹以為我們‘可能’去奇襲鄴城!”
他詳細解釋道:“袁紹此人,外寬內忌,好謀無斷,尤重根基。鄴城是他的根本,絕不容有失。一旦他疑心我軍有奔襲鄴城之舉,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會方寸大亂!屆時,他還會將全部心思放在壺關嗎?不,他會急令前線大軍回防,至少也是分兵阻截,嚴查各路通道!”
“如此一來,壺關正麵壓力驟減,甚至可能出現戰機。”李堪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不止壺關。”郭嘉目光銳利,“袁軍調度必然出現混亂,其後方糧道、各處關隘守軍也會人心惶惶。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他看向熊山:“你不是繳獲了大量袁軍衣甲旗幟嗎?挑千餘精銳,換上袁軍裝束,打上淳於瓊的殘部旗號。袁軍新敗,潰兵流散,混入一支‘敗退’的隊伍,再正常不過。”
他又看向李堪:“李將軍,你率主力,多打旗號,虛張聲勢,做出大軍向東北方向運動的姿態,沿途遇小股敵軍或糧隊,能吞則吞,不能吞則驅散,務必造成大軍行動的假象,吸引袁軍注意。”
“那先生您呢?”熊山急忙問。
“我?”郭嘉笑了笑,又咳嗽了幾聲,“我自然隨你一路。這‘敗退’之路,怕是少不了盤查問詢,需得有人應對。”
計策已定,雖仍覺冒險,但郭嘉抽絲剝繭的分析,將袁紹的性格算到了骨子裡,讓眾將不由得生出一絲信心,甚至是一絲躍躍欲試的興奮。
次日拂曉,壺關關門再次打開。李堪率領數千兵馬,旌旗招展許多是臨時趕製的),浩浩蕩蕩向東北方向開拔,塵土飛揚,遠看去倒真似有數萬大軍行動。
而另一支千餘人的“軍隊”,則穿著破爛的袁軍衣甲,打著殘破的旗幟,垂頭喪氣、隊形散亂地沿著另一條小路,向東南方向“敗退”。熊山穿著不知從哪個袁軍將領屍體上扒下來的不合身的鎧甲,憋著笑,努力裝出潰兵頭目的沮喪模樣。郭嘉則扮作一個隨軍的文書先生,臉色蠟黃倒也不用怎麼裝),縮在一輛騾車裡,掩著嘴低聲咳嗽。
這支“潰兵”隊伍,一路行去,果然遇到了好幾波袁軍的巡哨和收容隊。盤問之時,熊山按照郭嘉事先教好的,一口濃重的冀州口音他早年曾在冀州混過),罵罵咧咧地抱怨並州軍凶悍,郭嘉詭計多端,淳於將軍不幸戰敗,弟兄們死裡逃生雲雲,表演得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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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則偶爾“虛弱”地補充幾句,言語間看似無意,卻總將並州軍“主力”的動向,隱隱指向通往鄴城的某條要道。
這些消息,通過不同的渠道,飛速地傳回袁軍大營,又由驚疑不定的前線將領,加急送往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