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出涵洞,冰冷的夜風立刻撲麵而來,讓他打了個寒顫。他發現自己來到了鐵軌的另一側,身處一片更加荒涼、廣闊、長滿了半人高枯黃荒草和低矮灌木的開闊地。遠處,城市邊緣的燈火已經變得如同天邊的星辰般渺小而遙遠。他暫時甩掉了身後涵洞方向的追兵,但他們肯定很快就會從上麵繞過來,或者派遣另一條體型較小的犬隻鑽洞追擊。
他不敢有絲毫停留,甚至來不及喘勻氣息,立刻掙紮著站起身,辨認了一下方向——鐵軌如同一條黑色的巨蟒,依舊蜿蜒指向城西的遠山。然後他一頭紮進了茂密枯草的海洋中,沿著與鐵軌大致平行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逃亡。他必須儘可能遠離剛才的位置,拉開足夠的距離。
【剩餘壽命:57天07小時30分05秒】。庇護時間絕對已經徹底耗儘。從現在起,他真正依靠的,隻有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和一點點可憐的運氣。真正的、赤裸裸的亡命之旅,現在才正式開始。
夜越來越深,荒原的氣溫驟降得厲害。寒冷的夜風像無數把冰冷的剃刀,毫無阻礙地刮過開闊地,穿透他早已被汗水、泥水浸透、單薄如紙的衣物,瘋狂地掠奪著他體內本已所剩無幾的熱量。饑渴、寒冷、傷痛、疲憊,如同四隻貪婪的食屍鬼,趴在他的背上,瘋狂地啃噬著他的生命力和意誌。他的意識開始像風中的燭火般飄搖不定,視線頻繁地發黑、模糊,腳步變得虛浮無力,深一腳淺一腳,好幾次差點被荒草根絆倒。全憑一股“不想像野狗一樣死在這荒郊野外”的、最原始的本能支撐著,機械地向前邁動雙腿。
【危險感知】的刺痛感一直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但變得飄忽不定,時強時弱。這說明追兵並未放棄,很可能在動用更多人手和技術手段,擴大搜索範圍,像梳子一樣梳理這片區域,但暫時失去了他的精確蹤跡。這讓他稍微鬆了一口氣,但絲毫不敢大意。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時間的概念已經模糊。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小時。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次抬起都耗費著巨大的意誌力。左腿的傷口每一次落地都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讓他幾乎要暈厥。喉嚨乾渴得如同被砂紙打磨,胃袋因為饑餓而陣陣痙攣。他感覺自己就像一盞即將油儘燈枯的枯燈,隨時可能熄滅。
就在他感覺體力徹底耗儘,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身體搖晃著就要栽倒在地的時候,前方地平線的儘頭,出現了一片巨大、連綿起伏的、如同匍匐的遠古巨獸般的漆黑陰影!是山!連綿的群山!
而那條承載著他微弱希望的鐵軌,則如同一條忠誠的引路線,徑直延伸向山腳,最終消失在一個仿佛巨獸張開的、深不見底的黑色大口之中——那是一個開鑿在山體上的鐵路隧道入口!
隧道!那裡是絕佳的藏身之所!複雜、黑暗、易於躲藏!但也可能是個致命的陷阱——如果“清理者”預判了他的路線,在另一端設下埋伏,或者隧道內部本身就有不可預知的危險。
然而,林偉此刻已經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和力氣了。他需要休息,需要處理傷口,需要喝水,需要一點點安全感來恢複瀕臨崩潰的精神。隧道,是目前唯一能提供這些的地方。
他咬緊牙關,壓榨出身體裡最後一絲氣力,踉蹌著、幾乎是拖著左腿,一步步挪向隧道口。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壓抑的荒涼感。隧道口雜草叢生,比人還高,入口處的拱門水泥剝落嚴重,露出裡麵的紅磚,上麵布滿了斑駁的苔蘚和雨水衝刷的痕跡。鐵軌在入口處就已經鏽蝕得不成樣子,枕木大多腐爛塌陷。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冰冷的、混合著潮濕岩石、腐爛木頭和淡淡硝煙味(或許是以前火車通過時留下的)的古怪氣息。這裡顯然已經廢棄了非常久的時間。
他不敢立刻進去,強撐著疲憊到極點的身體,借助雜草的掩護,小心翼翼地圍繞隧道口附近觀察了一小圈,並側耳傾聽。裡麵除了風聲穿過洞口產生的微弱嗚咽聲,以及深處隱約傳來的、規律性的“嘀嗒”滴水聲之外,一片死寂,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跡象。
稍微安心了一點。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小心翼翼地邁入了隧道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入口。
一步踏入,光線瞬間變得極其昏暗,隻有入口處反射而進來的一點微弱的星光和月光,勉強勾勒出隧道內部大致的輪廓。再往深處,則是吞噬一切的、濃得化不開的絕對黑暗。空氣中的潮濕和寒意驟然加重,冰冷的水汽撲麵而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腳下踩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大概是積年的落葉和淤泥,發出“噗嗤”的輕微聲響。
他拿出那個電量已經顯示紅色警告的強光手電,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開關。一道微弱、甚至有些閃爍的昏黃光柱射出,勉強驅散了身前幾米的黑暗,但更遠處依舊被深邃的幽暗所籠罩。隧道內部比想象中還要寬敞高大,穹頂隱沒在黑暗中,看不到頂。鐵軌早已被厚厚的紅鏽覆蓋,枕木大多腐爛成黑色的渣滓。牆壁是粗糙開鑿的岩石,布滿了深色的水痕和滑膩的苔蘚。空氣中那股混合著黴味、土腥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更加濃鬱了。
他不敢深入,在入口附近靠岩壁的地方,找了一個稍微向內凹陷、地麵相對乾燥堅硬、且有塊大石頭可以稍微遮擋的角落,如同耗儘最後一絲電量的玩具,癱軟地坐了下來。身體一放鬆,極度的疲憊和虛弱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瞬間將他淹沒,眼皮重若千斤,意識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他幾乎立刻就要陷入昏睡。
但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刺痛和血腥味讓他強行清醒過來。不能睡!在這裡睡過去,低溫症和傷勢惡化會要了他的命!他必須保持清醒,至少處理好傷口,找到水源。
他顫抖著,開始處理傷勢。借著昏暗搖晃的手電光,他解開手上和腿上的布條。傷口的情況比想象中更糟。長時間的奔跑、汗水和汙泥的浸泡,使得傷口邊緣嚴重紅腫、外翻,甚至有些地方已經發白,出現了明顯的感染跡象。膿液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散發出難聞的氣味。每一下觸碰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沒有清水,沒有消毒藥品,甚至連相對乾淨的布條都快沒有了。他隻能采用最原始、也是最痛苦的方法——用匕首相對乾淨的刀背,小心翼翼地刮掉傷口周圍最明顯的腐肉和汙物。這個過程簡直如同酷刑,讓他冷汗淋漓,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好幾次差點暈厥過去。然後,他撕下內衣最後一點還算乾淨的布料,重新死死地勒緊傷口上方,進行壓迫止血和隔絕汙染。做完這一切,他感覺最後一點力氣也被徹底抽空了,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被冷汗浸透,癱在冰冷的岩石上,隻剩下劇烈喘息的份。
手電必須關掉以節省電量。按鈕按下的瞬間,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眼睛完全失效,耳朵變得異常敏感。隧道深處那規律的“嘀嗒”滴水聲,此刻聽起來如同放大了無數倍,敲打在他的神經上。風聲在洞口嗚咽,如同鬼魂的低語。一種與世隔絕的、被龐大山體和無邊黑暗埋葬的孤獨感和恐懼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的心臟。
饑渴感如同火焰,再次灼燒著他的喉嚨和胃袋。他舔了舔乾裂出血的嘴唇,強烈的渴求幾乎要壓倒理智。必須找到水!否則他撐不過今晚!
就在他掙紮著,考慮是否要冒險沿著滴水聲往隧道深處摸索一點距離時,忽然,他高度緊張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種異樣的聲音。
不是風聲,不是滴水聲。
是一種極其細微的、窸窸窣窣的……摩擦聲?爬行聲?
聲音來自隧道深處那無儘的黑暗之中,由遠及近,緩慢而持續。
林偉的心猛地一緊,全身肌肉瞬間再次繃緊!【危險感知】傳來一陣微弱但清晰的、如同針刺般的警報!
不是人類腳步聲!也不是犬類!這聲音……更輕,更密集,更……令人不安!
他屏住呼吸,右手死死握緊了那把沾滿血汙和泥垢的匕首,左手摸索著,隨時準備再次打開那電量微弱的手電。他竭力睜大眼睛望向黑暗深處,儘管什麼也看不見。
那窸窣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漸漸地,在絕對的黑暗中,他似乎看到……幾點極其微弱的、幽綠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點,在遠處緩緩地、一上一下地移動著。
不止一點!是好幾對!
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