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藥王穀回來後，“顧七”這個名字在外門弟子中，算是有了些許微名。並非因為他天賦異稟或修為突飛猛進，而是因他得到了那位以嚴厲著稱的陳雅雲執事一句“尚可”的評價，以及他在采收任務中表現出的異於常人的沉穩。
這微名並未給顧陽帶來多少實質變化，他依舊住在丙字七十八號那間簡陋小屋，每日例行公事般地“修煉”《基礎吐納訣》，照料他那塊小小的藥田，裡麵幾株凝露草和地根花長勢倒是越發喜人。
偶爾會有相熟或不熟的弟子前來搭話，或好奇打聽藥王穀細節，或試圖探討丹道心得。顧陽皆以那副溫和卻略顯木訥的態度應對，談及丹道，也多是以《百草初解》和《基礎丹術概要》上的內容為主，偶爾夾雜一些從白芷心得中化用來的，看似“異想天開”卻又不離基礎藥理的淺見，讓人隻覺得他確實“沉得住氣”，喜歡琢磨，但悟性似乎也就止於此了。
漸漸地，那股因陳執事評價而起的關注熱潮便平息了下去。畢竟，外門弟子那麼多，每日都有新的消息，新的焦點。一個隻是“心性尚可”的煉氣六層弟子，還不足以長久吸引眾人的目光。
顧陽樂得如此，重新回歸到那種近乎隱形的狀態。他將更多的時間，投入到了對那份神秘煉丹殘卷的研讀之中。殘卷中所載的許多理念與手法，與玄丹門正統丹術大相徑庭，甚至有些離經叛道，但往往直指藥性融合與靈力操控的本質，讓他常有茅塞頓開之感。
隻是，理論終須實踐。一直停留在“紙上談兵”和模擬推演，終究隔了一層。他需要真正的動手煉製，來驗證這些想法，並將之化為己用。
這一日，顧陽前往外事堂，查看可接取的任務。他的目光掠過那些照料藥田、清理丹渣、搬運材料的任務，最終落在了一條不起眼的任務上：
“丙等丹房區域，需弟子協助清理丹爐餘燼，維護地火陣法基座。每日貢獻兩點，可酌情使用空閒丹房進行基礎丹藥煉製材料自備）。”
使用丹房！顧陽心中一動。外門弟子雖有煉丹材料配額，但想要使用宗門統一建造連接穩定地火的丹室，卻需要支付不菲的貢獻點，或者如任務所述，通過完成相關勞作來換取使用權。這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他毫不猶豫地接取了這個任務。
負責分派任務的執事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清理丹爐餘燼需小心，有些丹藥煉廢後殘留藥渣帶有毒性或腐蝕性。維護地火基座更需謹慎，不可擅動陣法符文。若有損壞，照價賠償。”
“弟子明白。”顧陽恭敬應下。
丙等丹房區域位於外門區域靠近山壁的一側，數十間灰撲撲的石室依山而建，每間石室門口都銘刻著簡單的編號。這裡的地火品質一般，且波動稍大，通常是給外門弟子練習基礎丹術，或者煉製一些需求量大的低階丹藥所用。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煙火氣、各種藥味以及淡淡的焦糊味，這裡是失敗與嘗試交織的場所。
負責管理此處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睡眼惺忪的老執事，修為隻有煉氣八層，似乎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他看了顧陽的任務令牌，打了個哈欠，隨手拋過來一把布滿灰塵的玉鑰和一本薄薄的冊子。
“丙字二十一至三十號丹房歸你打理。冊子上是清理注意事項和地火基座維護要點。每日辰時前來，酉時方可離去。要用丹房，自己找空著的，彆弄壞東西。”老執事說完，便靠在椅背上，似乎又睡了過去。
顧陽拿起玉鑰和冊子，道了聲謝，轉身走向分配給自己的那片區域。
推開丙字二十一號丹房的石門，一股熱浪夾雜著刺鼻的焦糊味和某種腥澀的藥渣味撲麵而來。石室內頗為簡陋，中央是一個半人高的黑色石製丹爐，爐身沾滿灰燼和乾涸的藥漬。丹爐下方連接著深入地底的地火口，周圍刻畫著簡單的控火陣法。角落裡堆著一些清理工具。
顧陽先是仔細閱讀了那本冊子，將清理和維護的要點記下。然後，他挽起袖子，開始動手。
清理丹爐餘燼是個臟活累活。需要先用特製的鐵釺小心刮除爐壁和爐底的堅硬結塊，再用沾了清靈水的刷子仔細刷洗，最後用軟布擦拭乾淨。有些藥渣毒性猛烈，甚至需要用靈力護住手掌。
顧陽做得一絲不苟。他強大的神識讓他能輕易分辨出不同藥渣的性質，選擇最合適的清理方式。動作看起來不快，卻效率極高，不過半個時辰，便將丙字二十一號丹房清理得煥然一新，連地火口周圍的陣法符文都被擦拭得清晰可見。
隨後，他開始檢查地火基座。神識細細掃過那些看似雜亂實則蘊含規律的符文，感知著地火靈力在其中流轉的路徑。他發現有幾處基座的符文因為常年高溫炙烤和靈力衝刷，出現了細微的裂紋或靈氣阻滯，雖然不影響基本使用，但會導致地火輸出不夠穩定。
按照冊子上的方法，他調動一絲微弱的靈力，混合著一種特製的耐火石粉，小心翼翼地填補那些裂紋，疏通靈氣節點。做完這一切，他嘗試引動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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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地火口噴湧出赤紅色的火焰，比起之前，果然穩定了不少，跳躍的幅度明顯減小。
顧陽滿意地點點頭。這對於其他弟子而言或許隻是讓煉丹環境稍好一點，但對他而言，一個穩定的火焰，是驗證那些精妙丹術想法的前提。
接下來的幾天，顧陽每日準時來到丙等丹房區域，如同一個最恪儘職守的雜役，將他負責的十間丹房逐一徹底清理、維護了一遍。那老執事偶爾醒來巡視，看到那些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地火異常穩定的丹房，眼中也閃過一絲訝異，但終究沒說什麼。
在完成每日的清理任務後，顧陽便會選擇一間空置的丹房，開始他自己的煉丹嘗試。
他沒有好高騖遠，選擇的依舊是辟穀丹和回氣散這兩種最基礎的丹藥。但他煉製的目的，並非為了成丹，而是為了驗證殘卷上的理念。
比如，殘卷中提到一種“疊浪”控火法，並非一味追求火焰的平穩，而是在藥液融合的特定階段，讓火焰如波浪般有節奏地輕微起伏，利用這種動態的力場促進藥性分子的碰撞與融合。
又比如，在處理某幾種輔助藥材時，殘卷建議並非完全萃取其精華，而是保留一絲其本身的“草木濁氣”，利用這絲濁氣作為藥引，平衡主藥過於霸烈的藥性。
這些方法，在玄丹門正統丹師看來，簡直是胡鬨。火焰不穩乃煉丹大忌，保留草木濁氣更是會汙染丹藥，降低品質。
顧陽卻不管這些。他關閉丹房石門，啟動簡單的隔音禁製，然後便沉浸在自己的實驗中。
他小心翼翼地操控著那微弱的地火，嘗試著“疊浪”手法。起初極難掌控，不是波浪幅度太大導致藥液飛濺，就是頻率不對毫無效果。失敗了數十次，浪費了不少自備的材料，他才逐漸摸到一絲門道，感受到那微妙起伏的火焰對藥液內部產生的奇異攪動。
至於保留“草木濁氣”，更需要極其精微的神識感知，在萃取與保留之間找到那個最佳的平衡點。這對他強大的神識而言，反而比控火更容易些。
數日下來，他麵前的石台上，擺放著幾十個玉瓶，裡麵盛放著他一次次試驗的“成果”。這些辟穀丹和回氣散，形態各異，有的顏色怪異，有的藥香混雜，甚至有些散發著焦糊或酸澀之氣，幾乎沒有一枚是正常合格的丹藥。
若是有其他弟子看到，定會嗤笑他浪費材料，煉丹水平慘不忍睹。
然而，顧陽看著這些“失敗品”，眼中卻閃爍著思索與明悟的光芒。他拿起一枚顏色暗沉卻隱隱有一股奇異生機的回氣散，放入口中。
丹藥化開，靈力補充效果隻有正常回氣散的三四成，但其中卻多了一絲微弱的持續滋養經脈的效力，這是正統回氣散所不具備的！
“果然……”顧陽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殘卷所言非虛。丹道之妙，並非隻有一條路。草木有靈，陰陽相濟，濁氣未必全惡，清氣未必全善。”
他通過這些看似失敗的煉製，對藥性的理解、對火候的掌控、對丹道本質的認知，正在發生著潛移默化卻又深刻的蛻變。這些積累，遠非按部就班煉製出完美辟穀丹所能比擬。
這一日，他正在丙字二十六號丹房內，全神貫注地進行一次新的嘗試，結合“疊浪”控火與部分藥材的“濁氣保留”，煉製回氣散。
地火在他精妙的引導下，如同呼吸般輕微起伏，丹爐內的藥液翻滾，散發出一種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更加複雜而和諧的藥香。
就在即將凝丹的關鍵時刻，丹房石門外的禁製，卻被人觸動了。
“咚咚咚！”
敲門聲不大，卻清晰地傳入顧陽耳中，打斷了他高度集中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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