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紙的邊角被指尖攥出淺淺的折痕,像她沒說出口的哽咽。
最後一筆落下時,炭屑在“絕筆”二字旁暈開個小墨點,像滴沒忍住的淚,又像溪水裡晃碎的星子。
她望著那行“忘了阿婷”,忽然想起昨夜他唱的民謠——“鴛鴦遊過溪水長”,想起他握她手時掌心的汗,順著指縫滴在青苔上;想起他躲在柳樹後畫她,草紙被擦得起了毛邊,卻還是說“總覺得不像”。
原來有些告彆,比項伯伯信裡的“來生”還要疼,像心口被剜了塊肉,風一吹就空落落的。
阿婷將信紙仔細壓在護膝下,銀線繡的蘭花被壓出淺淺的痕,像落了層霜。
做完這一切,她最後看了眼這間住了數月的夥房:灶台上還放著她沒洗完的藥罐,罐底沉著半鍋沒熬透的金銀花;簷下掛著曬好的草藥,艾草、薄荷、蒲公英,都是龍弈教她認的;牆角的竹筐裡,還有小石頭昨天摘來的野草莓,紅得像要淌汁;最後看了眼窗欞外的天,燕回山的太陽正走下山頭,把雲彩染成金紅。
處處都是安穩的痕跡,可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來了。
小石頭端著剛蒸好的白麵饅頭進來,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
見阿婷又一次哭得肩膀直顫,慌張使得手裡的木托盤“哐當”掉在地上,饅頭滾了一地,沾了灰:“姐姐,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阿婷猛地一把抱住他,淚水像斷了閘的洪水,打濕了他粗布的衣襟:“小石頭,姐姐要走了。”
片刻過後,她站起身,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眼底的脆弱被一種異常的堅定取代,像蒙塵的玉被拭去了灰,露出內裡的光。
她不能讓項伯伯白白送死,不能讓更多人因她而流血——贏昭要的是她,從一開始就是。
隻要她去了西秦,或許這場戰亂就能平息,或許鷹嘴崖的刀兵就能入庫,或許龍弈和趙淩豐,就能安穩地駐守在博望城,不必再麵對刀光劍影。
她從袖中摸出最後一包蜜餞,是前日龍弈托人從鎮上帶的,裹著油紙,還帶著淡淡的桂花香。
她輕輕地把蜜餞塞進小石頭溫熱的手心,指尖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哭腔還未散去:“小石頭,這個給你。姐姐要去很遠的地方,你要聽龍弈哥哥的話,好好識字,等你長大了,姐姐就回來了。”
小石頭眨巴著大眼睛,手指摳著蜜餞的油紙角:“姐姐會回來的,對嗎?”
阿婷笑了,眼眶卻紅了,抬手替他理了理額前的碎發:“等天下太平了,姐姐就回來,給你帶西域的葡萄乾,比這個還甜。”
門檻外的桃花落了滿地,像鋪了層不肯醒來的夢。
阿婷抬腳跨出去,素色的裙角掃過花瓣,沒回頭。
她轉身走出夥房時,柱子正在院角劈柴,斧頭落下的力道震得木柴“哢嚓”裂成兩半。見她牽過那匹瘦馬,他直起身,圍裙上沾著木屑:“阿婷姑娘,你這是要去哪?龍弈和淩豐哥剛從趙勇帳裡往回走,說給你帶了好東西呢。”
“我去趟陽關,”
阿婷的聲音儘量放平,像怕被風聽出顫抖,“有點事。這封信和護膝,等龍弈回來,麻煩柱子哥交給他。”
她把東西遞過去,指尖觸到柱子的手——那上麵還帶著劈柴的糙意,像燕回山的土,踏實得讓人心慌。
柱子接過東西,總覺得哪裡不對。
阿婷的布裙太素淨,牽馬的手太穩,連平日裡總帶著笑意的嘴角,此刻都抿成了一條線。
他剛要追問,阿婷已翻身上馬,動作利落得不像她。她沒有回頭,隻是朝著陽關的方向輕輕夾了夾馬腹,馬蹄“嗒嗒”踩過院角的桃花瓣,碾碎了一地春。
春風掀起她的裙角,像一隻折翼的白鳥,明知前方是西秦鐵騎的鐵網,依舊振翅飛去。
陽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將那抹素色拉得很長很長,最終沒入燕回山的山口,隻留下馬蹄揚起的塵,在暖融融的春光裡,慢悠悠地落下來,像誰無聲的歎息。
夥房裡,小石頭捏著那包蜜餞,油紙被攥出了褶皺。
忽然“哇”地哭出聲,眼淚砸在蜜餞上:“柱哥,我怕……姐姐是不是不回來了?她從來沒說過要去這麼遠的地方……”
柱子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斧頭劈中了似的。
他慌忙拆開那封信,“往陽關去了”幾個字刺得他眼睛生疼,手裡的護膝“啪”地掉在地上。藏青色的布麵上,內側的銀線蘭花在陽光下閃著亮,針腳細致秀麗,且密得像張網——那是多少個夜裡,就著灶膛的火光一針一線繡的?
此刻倒像一滴凝固的淚,砸得他心口發悶。
遠處傳來龍弈和趙淩豐的說笑聲,越來越近。他們剛從趙勇帳裡回來,龍弈手裡還提著個紙包,顛了顛:“阿婷肯定喜歡,柱子說這葡萄乾比蜜餞還甜。”趙淩豐在一旁笑:“上次你念叨時,某人耳朵都快豎成旗杆了。”
柱子慌忙把信和護膝塞進灶膛後的磚縫,心臟“咚咚”地跳,像要撞碎肋骨。
他該怎麼告訴龍弈?
告訴那個在月光下為她唱歌、在柳蔭裡偷偷畫她、連握她的手都要紅透耳根的少年——那個教他寫字、為他縫護膝、在溪橋邊把粉白野花彆在他鬢角的姑娘,已經獨自走向了西秦的刀光劍影裡?
春風穿過夥房的窗欞,吹起灶膛旁那張畫紙。
紙上的阿婷站在溪橋邊,手裡捏著粉白的花,眉眼彎彎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柔,睫毛上還沾著若有若無的月光,眼波似浸了蜜的春溪,粼粼地晃著光,仿佛將春日的暖都盛在了裡麵。可畫紙的角落,那片被夾著的乾花瓣,卻在風裡輕輕顫動,像一聲被揉碎的歎息,誰也沒聽見。
陽關的方向,西秦的黑旗在夕陽裡獵獵作響,猩紅的流蘇掃過大地。阿婷的身影漸漸融入那片刺目的紅,像一朵墜入烈火的玉蘭花——明知會燒成灰燼,卻依舊選擇了最絢爛的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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